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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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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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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长明的新家

裘长明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套新房,所谓新房当然是指没人住过的房子。

裘长明现在的住房面积有60平米,是当年单位里分给他的福利房。分之前,有人住过,因为原房主分到了更大的房子,这房子就让了出来,由单位分给了他。

房子在一楼。本来裘长明是很喜欢这房子的,因为它还带了个园子,平时种点菜啊小葱什么的,既添情趣又有实惠。

裘长明对这房子从喜欢到不喜欢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因为房子建于八十年代,是五孔板结构。以前没有感觉,后来新闻报道各地的地震多了,裘长明就觉得自家的房子不安全了,于是有了换房的念头。

裘长明把自己的想法跟妻子说了。

妻子最初不以为然,说住的好好的,换什么房呀?

裘长明跟妻子解释,主要是这房子是五孔板,住着不安全。你看现在建的新房都是现浇的。

老婆想,这倒也是。就说,换房那么容易,我们家有钱买新房吗?

裘长明说,这我想过了,我们把这房卖了,再添点钱就能买新房,也算是改善性换房。我仔细算过了,同样的面积花不了多少钱。

老婆笑了,做梦吧?同样的面积,旧房变新房,花不了多少钱?那人家为啥不买新房,要买你的旧房?

裘长明很有信心说,你还别不信,我们这里地段好,是成熟小区,卖的价格可以高一些,而新房的地段肯定比老小区要差一些,所以价格一般不会太高。

老婆是车间里记账的,聪明人,一点就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来你心里早就决定换房了?

裘长明老实承认点点头。

妻子说,那就听你的,换吧。不过,你想换到哪里去?可不能太远。

裘长明说,这你放心。我已经实地考察过了,我们东面的“灿烂千阳”不错。

灿烂千阳是新建小区,位置颇佳。

裘长明说,那边的房子已经开盘。且还都是小户型。我看中了一套70平米的,四楼。

妻子说,那要是别人也看中了你看中的那一套呢?

裘长明说,不会。售楼部的经理是我中学时的老同学,读书时关系不错,他答应把那套房暂时放开一个月。故我们只要把现在这套房,在一个月里脱手就万事大吉了。

妻子担心,卖了,我们住哪儿!

裘长明拍了拍自己胸部,这你放心,决不会让你住桥洞的。

裘长明是一个办事雷厉风行决不拖泥带水的人。只半个月时间,他就把卖房和买房的事都落实了。和买房的人约定,房子卖给他之后,他必须在半年后再交房,原因是,他的新房装修需要时间。在交房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按市场价付租金。而售楼部的老同学也给面子,因为裘长明是全款买房,又向总店申请给他优惠了0.3个百分点。

裘长明拿钥匙前,因为看过房,就在脑子里对新房的整体布局进行了设计。裘长明当年是机械中专毕业生,在校时,他的机械图纸画得特别漂亮,为此,老师曾对他说,你这图画得这么好,应该学住房装修设计才好,读机械专业屈才了。当然,这只是说法而已,裘长明毕业了,并没有转行,而是老老实实去了工厂。但他对设计的兴趣一直不改。平时上班无事时,喜欢一个人涂涂画画,只苦于没有一试身手的机会。而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机会就来了。他花了三天里的零碎时间,弄出了初稿,又修改了几次,终于有了一份自己较为满意的装修设计图。

拿给妻子看,妻子说,我看不懂,你就看着办吧。

裘长明说,那好,不过有一点我要事先跟你说明,我们的床我不打算铺席梦思。

妻子说,为啥?别人家新房都用席梦思呀!

裘长明解释,席梦思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们不久就要老了,席梦思不适合老年人。

妻子听听有道理,就说,那就依你。

裘长明又说,客厅我也不打算打矮柜了。

妻子又问,为什么?别人家的客厅沿墙可都打的。

裘长明又解释,矮柜越多,以后收藏的垃圾也越多,没有矮柜,客厅的面积也显得大一些。

妻子想,老公说的也有道理,就又同意了。

后来妻子又强调了开头说过的话,说你不要跟我商量了,商量了我也不懂,你想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吧!

平心而论,裘长明确实是个聪明人。他不但会动脑,动手能力也很强。他觉得自家的装修应该量力而行。有些能自己弄的,就应该自己弄。他是中专生又是机修工,对装修中的水与电这一块可以说是小菜一碟。故只花了半个月时间,一个人就把水电这块弄得服服帖帖了。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弄完后竟会那么累,这说明岁月真的不饶人,尽管他五十岁还缺几年。

水电完成了,他就请装修的木工师傅进场了。裘长明请来的装修工共三人。裘长明算过,人太少,耽搁工期,人太多,则会手忙脚乱,所谓老大多打翻船。三个正好。

裘长明对装修工先小人后君子,说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施工时不要跟我玩手脚,我听说过,你们中有些同行,为了多结几个工钱,故意把三夹板锯断塞进橱柜后面,这套路我知道,告诉你们,我单位里是机修工,懂放样。当然,我是举个例子,我相信你们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活儿好,工期一完成,我就给你们结账,一分都不会少,要是糊弄我,到时撕破脸,大家都难堪。装修工们知道这是个难糊弄的主,只得连连点头,说老板你放心,我们绝不是那样的人。

裘长明这个机修工,并不是常日班,是三班制,跟着班组走。为了监督装修,裘长明主动对主任说,这三个月里都由他来上夜班。

谁都知道三班倒,夜班最辛苦。主任知道裘长明家里要装修,说,三个月,那么长时间,你吃得消?

裘长明说,不管吃得消吃不消,我都要坚持三个月。你不知道现在的装修工有多滑头。

主任说,你怎么知道装修工滑头?

裘长明说,这还不简单,平时多看看报纸就知道了。当然,我请的装修工也许不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裘长明的新房是四楼,因为装修需要水泥。那天,他根据装修师傅的要求,买了一吨水泥。水泥很快由电瓶三轮车工送来了,但开三轮的说,只能把水泥卸在楼下,不能送到室内,说送进屋里,必须加价四百块。

裘长明半正经半玩笑,说,你抢钱啊,一吨水泥送进门,要加价四百?

开三轮的不紧不慢解释,老板,你别急,听我说,我们的行规,一楼五块,二楼十块,加一层,加五块,你家是四楼,正好二十块,一吨水泥二十包,你算一下,是不是四百块?怕裘长明还不信,又补了一句,告诉你,我们虽是车夫,但也是有职业道德的。

裘长明知道现在送货的规矩,但一吨水泥送进门,要四百块,这到底不是一个小数目,就来了个你漫天要价,我落地还价,说,二百行不行?

三轮车夫说,少一分都不行。

没商量余地?

没。

裘长明恼火了,心想,这四百块钱是我四分之一的月工资了,就说,那你回吧,我自己想办法。他本想吓唬吓唬他,再讨价还价。

谁知,三轮车夫二话不说,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就开走了。

裘长明无奈,想,现在只能自己扛了。开头几包,倒也没什么,还沾沾自喜,省了这四百块,全家一个星期的开销就有了,但越到后,肩上的份量越重,这时,才有点后悔不该省这四百块钱。

正在装修的木工中有个瘦子话多,问裘长明累不累?裘长明说,还行吧,毕竟我又不是坐办公室的。其实,裘长明是怕惹人笑话,才这样说的。他怕人在背后说他铜钱眼里翻跟斗。裘长明如何不累呢?要知道,夜班下来,还没有睡过觉哩。

机修工夜间值班,车间里没事,可以一夜睡到天亮,可昨夜,偏偏车间里机器出了故障,忙乎了一夜。根本没功夫睡。因此,二十包水泥,歇歇扛扛,待全部吭哧吭哧扛进门,足足花去了半天时间,人整个儿也累得像散了架似地。

瘦子装修工又嘴贱了,说,裘老板你何苦呢,大钱都花了,还怎么在乎这点小钱呢,让开三轮的送上来不是又省心又省力?

裘长明强忍着喘气,装平静说,你说的轻巧,四百块钱,是小钱?你是不是家财万贯?如是,何必还出来打工?

瘦子自知自讨没趣,只得自嘲说,裘老板说得也是。

但话是这么说,裘长明回家,妻子到底发觉不对劲了,说,你怎么啦,浑身像散了骨头架子?

裘长明不得已,说出了扛水泥上楼的事。

妻子急了,你疯了,你已经四十多,马上要奔五张的人了,还要这么拼,我家就缺这四百块钱?再说,医生说你的心脏不好,不能太累。

裘长明强词夺理,说我的心脏有什么不好?那是医生吓唬人的。要是真不好,我今天能把一吨水泥一包包扛进家?

妻子也说不过裘长明,只得说,不管怎样,以后不能这么拼了,有些钱,该是人家挣就得让人家挣,要不怎么叫“社会分工”呢?妻子读过一年的电大,学过一点社会经济学。

裘长明家的装修比预期提前三天完成。因为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设计装修的,因此他对装修工的活比较满意。裘长明说话算话,把装修款的70%打给了装修工,余下的30%装修款,等房子在试用满三个月后没问题再结清。这要求合情合理,装修师傅也痛快答应了。

接下来的活就是把旧家里一些用得着的物件搬到新家,为此夫妻俩又一连忙乎了三天。因为事先房东说过,你们不搬新家的物件,由他们来处理,旧房不用打扫。故这天,一切就绪之后,因为最后一夜在旧家过夜,夫妻俩决定好好庆祝一下。为此,妻子买了一些熟食,又买了一瓶好酒。

开席时,妻子端起酒杯说,老裘,这几个月辛苦你了,装修都是你一个人跑前跑后,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杯酒我敬你!

裘长明也端起酒杯,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干吗?

说完,俩人碰了一下酒杯,各自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

妻子吃了一口菜说,要不要告诉儿子,说我们有新家了?

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大四了,正准备毕业论文,为了让儿子不分心,老俩口买新房和装修的事,一直瞒着儿子。

裘长明说,明天吧,明天我们搬到了新家,跟他视频聊天,也算给他的一个惊喜。

妻子说,老裘,我想搬到新家后,我们找个时间出去走一走,你我都放松放松。

裘长明说,好呀,不过,不能走得太远,那太烧钱,我们就去西塘、乌镇走走,说实在的,都是家门口的风景,我俩还没有去过呢。

妻子说,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俩人一边说,一边喝,不多一会儿,一瓶酒就喝去了大半瓶。

就在这时,裘长明忽然觉得心口有点堵得慌,心想,一定是这几天累着了。装修时,神经绷着,装修完,神经松弛了的缘故。

妻子看到了,老裘,你怎么啦?脸色有点不好?

裘长明摆摆手,没事,也许这些天真的有点累了。

妻子说,那我们就不喝了,我也喝的有点晕了。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吧。

裘长明起身时有点摇晃,妻子怕他摔倒,就扶着他去了卧室。

妻子收拾完碗筷,酒劲也上来了,就匆匆洗了洗,也上床睡了。其时,裘长明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妻子习惯了,也不介意。

在朦朦胧胧中,裘长明醒来了,他先到车库里,推出电瓶车,然后,开着车直接来到了新家。

新家真好啊,不再是五孔板了,那就不用再怕什么地震了。这客厅,南北通透,亮堂堂的,不像老屋,朝北,终年都见不着太阳,还有这阳台、这卧室、这厨房、这卫生间…裘长明真是太高兴了太兴奋了!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奔流,就像年轻时有一次单位里让他出差,途径黄河,看到的壶口瀑布,水从高处跌落,然后奔腾向前、向前…忽然,他觉得这水瞬间变成了红色的血液,不是往下游冲,而是往上冲,直冲自己的大脑、跌落后又冲向自己的心脏…

第二天,妻子怕吵醒老公蹑手蹑脚起来做早饭,待早饭做好后,他来叫老公起床,叫了几次,老公都没有动静,这才发觉老公为什么一直是这个睡姿:侧卧着?就不由自主地上前推了推。

此时,裘长明浑身早已冰凉了。

三天后,裘长明被火化后下葬,墓地在市区新开辟的义庄公墓里。

裘长明生前没有几个朋友,故出席他葬礼的只有帮过他忙的那个中学同学和他车间里的主任。裘长明的儿子三天前接到噩耗,从学校回来奔丧,当他把父亲的骨灰盒轻轻放进墓穴里,就在墓地工作人员要将水泥盖板封上时,裘长明妻子向工作人员摆摆手,说稍等一会,她要对老公说几句话。

裘长明妻子是这样对老公说的:

长明,你命苦,我俩的新家,你花了那么多精力,却想不到你没福气住,好在这里也是你的新家,答应我,到了那里,不要再像活着时那么拼了,有些钱,该是别人挣,就让别人挣,不要再一根筋了。要知道这世上的钱是挣不完的。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守着这个家,以后我也要来住的!

说话间,裘长明妻子已经泪如雨注,泣不成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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