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素纱轻笼楚地,东湖便从楚天晨光里缓缓浮了出来。我踩着露气未干的绿道前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每一步落下,都似与湖山的呼吸悄然共振。道旁香樟擎着浓荫,垂柳垂着软枝,风过处,叶影婆娑间漏下细碎天光,落在肩头竟携着湖水的清润,凉丝丝沁入衣袂,瞬间涤去尘嚣。
湖面铺展得极开阔,不似西湖的婉约玲珑,倒有几分楚地山水的疏朗大气。水汽氤氲中,远处的磨山只剩一抹淡青剪影,与天光水色揉成一片朦胧,分不清是山染绿了水,还是水映青了山。偶有游船剪开碧波,船桨搅碎水面的晨光,漾开层层金纹,待船行远了,湖水又悄悄合拢,抚平痕迹,恢复了往日的静穆。岸边芦苇丛生,苇穗如霜,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几只水鸟掠水而过,翅尖沾起的水珠滴落,惊起一圈极淡的涟漪,转瞬便消散在湖心,不留半点余痕,只余下满湖清宁。
行至荷风桥畔,忽见一塘残荷。虽已过了赏荷时节,荷叶却未全然枯黄,有的仍擎着青碧,有的边缘染了浅褐,叶脉遒劲如笔,倒比盛夏的繁盛多了几分苍劲风骨。零星几朵迟开的荷花,粉白花瓣凝着晨露,在疏朗枝叶间亭亭而立,不施粉黛,却自有清韵,宛如楚地佳人,素衣淡妆,静默无言。塘边石亭里,几位老者围坐拉弦,二胡的曲调悠扬婉转,时而如湖水轻流,时而如远山含黛,与荷塘的清寂、湖风的温柔缠在一起,漫过绿道,漫过湖面,丝丝缕缕钻进耳际。闭目凝神,竟觉曲调与湖山相融,人也似化作一缕清风,随弦音飘荡在这水色天光里,物我两忘。
沿着木栈道往湖心深处走,脚下木板咯吱作响,似在与湖水低语呢喃。湖水清冽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几尾小鱼摆着尾巴悠然游过,忽又钻进石缝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串细碎的水泡,缓缓浮向水面,破成一圈微澜。岸边水草丰茂,绿意盎然,偶有蜻蜓停在草叶上,翅膀折射着晨光,晶莹剔透,微风拂过,便振翅而去,留下草叶轻轻摇晃,漾起细微的光影。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是骑着双人自行车的游人,笑声清脆如铃,穿过林间,却不扰这湖山的静,反倒添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让沉静的山水多了几分灵动。
午后雾散,阳光渐渐浓烈起来。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湖面波光粼粼,如撒碎金,听风吹树叶沙沙,似奏清曲,竟生出几分慵懒的惬意。有垂钓的老者,鱼竿静垂水中,人则闭目养神,神色安然,仿佛与湖山融为一体,任时光缓缓流淌。身旁有游人轻声交谈,话语间满是对东湖的赞叹,却都放低了音量,似怕惊扰了这方宁静。唯有偶尔掠过的鸟鸣,划破片刻的沉寂,随即又归于平和,让这湖山更显幽静。
暮色四合时,岸边的灯光次第亮起,晕染在湖面上,如繁星坠入水中,点点闪烁。湖水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影愈发朦胧,东湖褪去了白日的清丽,多了几分静谧与温柔。晚风拂面,带着草木与湖水的清香,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觉得清爽,让人忘却了尘世的喧嚣,只觉得满心妥帖安宁。此时的东湖,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笔触疏朗,意蕴悠长,让人不忍离去。
都说“楚水巴山江雨多”,东湖的美,恰在这份自然天成的灵秀与疏朗。它没有刻意的雕琢,没有繁杂的景致,只是以最本真的模样,接纳着每一位访客。在这里,不必疾行,不必寻景,只需静下心来,与湖水相对,与清风相拥,便能感受到山水的慰藉与生活的从容。东湖的静,不是死寂,而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和;东湖的美,不是惊艳,而是润物无声的温润,是藏在寻常景致里的诗意。
离去时,回望暮色中的东湖,它如一位沉静的老者,枕着楚天的夜色,安然入梦。而那份浸润了湖光山色的宁静,却早已刻进心底,成为往后岁月里,每当疲惫时,便会悄然浮现的一份温柔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