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少在穿衣镜前来回了四五次,每次都能发现一点穿着上的瑕疵,这次是最令他恼火的,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穿的是一双红色袜子。当时穿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只是因为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为了人人都明白的那点原因,他买了一件红色背心,一条红色内裤和一双红色袜子。这三样东西他是分开穿的,好让身上每天都有一样红色的东西。今天穿的红色袜子,早上起床就穿上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穿着红色袜子去相亲,肯定不合适宜。他想想就为自己难堪。他决定穿白色的袜子,这样会给人留下整洁清爽的印象。可最后临出门时,他还是穿了红袜子。
桌上的手机振动了,在桌面噗噗噗地轻轻跳动,像一只笨拙的鸟,怎么振翅也飞不起来。他接了电话,介绍人游孃孃问:“出发没有?”反复嘱咐他千万别迟到,千万别让女孩子等。
他紧张得不行,不断地做深呼吸,他到穿衣镜前又审视一番,用拳头捶击几下胸脯。脸却更烫了,他打开面盆的水龙头,往脸上浇水,又把整张脸浸到面盆的水里。他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衣领湿了一圈,衣襟也有几块湿斑,他不得不带着这些遗憾匆匆出门赶路。
路上他又接到游孃孃的电话:“小孙,到了吗?”
“刚出门。很快就能赶过去。”
“嗯,那就好。没到,那就好。你忙不嘛?”
“再忙也要赶去的。”
“不是的,小孙,如果你很忙的话,就不用赶去了。”
“我不忙。”
“不忙啊。不忙就在家休息,不用去了。”
“游孃孃,啥意思,没听懂哦?”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不用去了。”
“黄了?”
“也许是吧。那女孩子给我打了电话。……小孙,对不起啊!”
“哪里的话,感谢你操心呢。”
“我也不清楚出了啥情况……实在不好意思。”
他一下轻松下来,长舒一口气,把湿漉漉的衣领完全解开。心想,倒干脆,早结束早好,比见了面被人踹了好受些。况且,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不过,前几次见的女孩子,尽管事后被人拒绝了,他还真不上心,也许交往一段时间后,他也要主动对人家说拜拜。但这个女孩子没见着面,心里就有不甘,就有许多假如,如果她正是自己心仪的那一款呢,岂不遗憾!
他无所事事地走着,仿佛擦身而过的行人都在嘲笑他。那对恋人,手臂绞缠着,那女子嬉笑调情地忸怩着腰肢,一对屁股不时就撞一下。走了多长的路,他不清楚,走过了几条街,他也不晓得。他茫然问自己到了哪里,看看周围环境,自己不是已经在相约的公园了吗?怎么到了这里呢?他还记得,游孃孃说,女孩子拿着一本书,坐在湖心的亭子里。他明知道不会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向亭子,朝亭子望,跟心里的预期一样,没有半个人影。他走上亭子,坐下来歇歇,随后干脆就躺下了,顺手拿起谁扔掉的一本破旧杂志遮在脸上。
公园的风,从湖面吹来,轻轻掠过垂柳的枝条,带着些许水汽和春天的青绿气息。梅若桐坐在湖边的一张长椅上,双手攥着手机,屏幕早已熄灭,但她仍不自觉地盯着那片黑,仿佛那上面还能浮现出孙铭成的照片——他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眼神清亮,有点羞涩地笑着,不张扬,叫人心生亲近。
她不是没有心动。
可她怕。怕见面那一刻的局促、尴尬,怕自己不会说话,不会笑,怕那男孩子失望而归,更怕自己万一喜欢上了,对方却觉得她不够好、不够有趣、不够“谈恋爱”。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像一堵无形的墙,一层层包围着她,让她在渴望靠近的同时,转身逃离。
她知道这种怕,不是凭空而来的。
初三那年,她的身体出了点问题,小腹莫名其妙隆起,肚子一天比一天鼓。母亲见状,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直到某天终于爆发。母亲认定她早恋怀孕,脸色狰狞,话语如刀,一次次将她逼向羞耻的悬崖:“你怎么敢干出这种事?你还让我怎么活?”母亲几近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甚至一度拉着她站在窗台边,咆哮:“我们一起跳下去好了,反正也没脸见人!”
她那时十四岁,还没来得及理解“爱”是什么,就被“这种爱”深深折磨。她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浑身发抖。
是医生救了她——那是一颗良性的卵巢肿瘤,不是怀孕。可清白被证明时,她已经被惊恐和羞耻反复撕裂。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无法直视男生的目光,心底深埋一种近乎病态的警觉——只要靠近情感,就意味着风险、误解、伤害,甚至生死。从那以后,恋爱这个词,在她心里成了一颗变异的毒株。她甚至武断,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以致成年以来,她从未谈过一次恋爱。
而母亲,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仿佛那段压抑、歇斯底里的岁月只是她青春期的一场“波动”,随着肿瘤切除,也早被一笔勾销了。
她从小是母亲养大。父母在她还没上小学前就分道扬镳,父亲成了“遥远的传说”,一通电话也没有。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工作辛苦,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吼人,控制欲极强。母亲的爱像绳子,总想把她绑得紧紧的:穿什么,学什么,交什么朋友,全都要“合理、稳妥、有保障”。
大学毕业那年,她本想留在外地发展,可母亲硬是以身体不好为由,把她“叫”了回来。那年她22岁,在电话里哭着说:“我想留下。”母亲冷冷一句:“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她终究没敢赌,收拾行李回了这座她熟悉又沉重的小城。
她常常觉得,母亲其实是爱她的——只是那爱太沉,太密不透风。她既心疼母亲的孤苦,也害怕母亲的掌控。她知道母亲只是太寂寞,可这份寂寞一旦变成枷锁,便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止一次在心底想: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孝顺,都是带着一丝伤的?她想做个“好女儿”,不惹母亲生气,不让母亲失望。在这一过程中,她一次次放弃了自我。
两个小时前,她拎着包,站在镜子前,衣服挑了又挑,最后干脆脱了换回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心跳得像跑完一千米。然后她拨通了介绍人游孃孃的电话,说:“我……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去了,麻烦您和孙先生说一声。”
话一出口,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门边,缓了好一会儿才跨出门。她还是来了公园,只是不为赴约,而是为逃避那份必须承担的现实。
她低下头,盯着手机,指节泛白,心里的害怕一阵又一阵涌上来。
——“你都二十五了……”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贯的唠叨与急切,还有深深的忧虑。
“你看小孙是医生,工作稳定,人也斯文,咱家条件一般,这样的你还挑?”
她当然理解母亲的心情。可理解归理解,那些言语压在心头,却是沉甸甸的,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局促。
她起身,慢慢踱到湖边的木栈道上,几只野鸭子在水面嬉戏,扑棱着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一个穿着小黄裙的小女孩拿着面包屑喂鸭子,笑声银铃般清脆。梅若桐看着那孩子,忽然就红了眼眶。
小时候她也曾这么无忧无虑,可不知从哪天起,生活里多了太多“应该”和“必须”:应该恋爱,必须结婚,应该体面,必须正常。可她偏偏就是不“正常”,她对爱和亲密充满了恐惧,那不是不想要,而是不知如何给,也不知如何接。
“你是不是有毛病?”大学时室友曾笑着问她,“连暧昧都没有过,你真是奇葩。”
她笑着说,自己可能是仙女,不需要爱情。可只有她知道,那些孤独的夜晚,她一边刷着别人的恋爱日常,一边把手机摁进枕头底下,默默流泪。
一只鸽子落在她脚边,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那鸽子不慌不忙地啄着地上的面包屑,偶尔侧头看看她,好像在问:你怕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太阳慢慢升高,湖面上的光线变得耀眼。她走累了,回到那张长椅坐下。对面是一对老年夫妻,老太太嗔怪着老头子买错了饮料,老头子却笑嘻嘻地接过她手里的矿泉水,说:“你不喝,我喝。”
那份随意里的默契让她心头一酸。她想,也许爱情本该如此——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年复一年的相互陪伴,是有人惹你生气,也有人哄你开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逃。可她也不知道,哪一天才有勇气能真正走出这层壳,去面对另一个人,去承认自己也渴望爱,渴望被需要、被理解。
手机震了一下,她猛地一惊,是母亲的消息:“相亲怎么样?见了没有?”
她盯着那行字,迟迟没有回。
风吹过湖面,也吹乱她的头发。她没有整理,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眼里是一片被压抑太久的迷茫和疲惫。
她踏进公园深处那座湖心亭时,太阳已经偏移了头顶,阳光如碎银洒在水面,明亮得刺眼。她穿过回廊,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响,像一个闯入梦境的影子。
亭子里,孙铭成还在那里。
他慵懒地躺在木椅上,头顶是一摊洒落的阳光。那本摊开的杂志遮住脸,他的衣服上留下斑驳树影。他的白衬衫在风中微微鼓起,整个人显得既随意又带点电影里旧时青年的意味。她认得那本杂志,是 她的,是她主动提出参与这场相亲的“暗号”,是她刚才在愤恨自己时把它扔在那里的。
她在十米开外站住了,心跳得几乎撞破肋骨。
他就在那儿,真真切切,像从她想象里走出来,像从她梦里走出来。
就在她鼓起勇气、刚要走近的时候,另一个声音比她更快地响起:“哎,你也是来看湖的吗?”
是个女孩。
穿得很精致,碎花连衣裙,卷发微烫,手指修长地捻着一根吸管,红唇半弯地笑着坐到了孙铭成对面。她落落大方,自然而热络。
孙铭成微微坐起身,取下杂志,一眼看过去,略显惊讶,但很快恢复了礼貌的笑容。他说了句什么,女孩笑得更欢了,还侧头抚了一下耳边的发丝。
梅若桐站在那儿,一只脚已踏进亭子的阴影里,却像踩进了一汪冰水,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有些发懵:为什么会有人坐过去?她……
她看着那女孩一边讲着话,一边把一瓶饮料递过去,说:“你热不热啊?来点冰的?”
孙铭成竟然笑着接过了。
那笑容,干净温和,和她手机里那张照片上的一样。但现在,那笑容不是给她的。
梅若桐心里仿佛有什么“咔嚓”一声碎裂了。
她一瞬间想转身逃跑。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组织好了对母亲的说辞:“我去过了,人没到。可能他也不想见我。”
可她又止住了脚步。
为什么要走?我难道要一辈子都这样逃避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慢慢绕着亭子转了一圈,假装路过。从那角度看过去,那女孩正低声说着什么,而孙铭成偏头听得专注。她听不见内容,但那种气氛——轻松、自然、毫不费力——正是她最渴望却又最缺乏的能力。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次校运会,她准备了一个月的跳绳比赛,结果上场前,绳子被人调包成了另一种短款。她哭着找老师解释,可没人信她。那个赢了她的小女生,至今她都还记得名字。
而现在,她又成了看台上的人,眼睁睁看着别人代她站上了赛道。
她不甘心。
她走上前去,站在亭子边缘,微微一笑:“请问,这位先生是孙铭成吗?”
孙铭成一愣,看向她,那女孩也转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戒备和疑惑。
“你是?”他问。
她努力让声音不颤:“我是游孃孃介绍的梅若桐。”
孙铭成这才反应过来,眼神里掠过一丝歉意和惊讶:“啊,你是若桐?我……。”
女孩察觉气氛微变,微微皱了眉:“你们……是相亲?”
她轻轻一笑:“是的。原本约好的。”语气平静而得体。
那女孩“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起身对孙铭成笑道:“那我先走啦,不打扰你们了。”语气却带着点酸意。
孙铭成站起身:“谢谢你的饮料。”
“没关系,一杯饮料而已。”女孩嘴角一翘,背对阳光的身影仍显得明媚轻盈,却带着几分黯然地走远了。
亭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一时间安静下来。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杯冰饮的气息。
孙铭成手里还握着那罐饮料,有些尴尬地望着她,嘴角扬起一个小心翼翼的笑:“你、你真的来了。”
梅若桐点点头,心跳依旧紊乱,却迫使自己稳住语气:“我……临时反悔了。”
孙铭成一笑,放下饮料,把那本旧杂志搁回长椅角落,说:“杂志是你的吗?”
她接过那本杂志,掌心出了汗。纸页都有些软。她笑了,脸膛泛出层层红晕。
她发了一阵愣,看着他。他却挠了挠头,坦率道:“我本来也很抗拒相亲,出门时光袜子就换了三双,紧张得快疯了。结果电话一来,说黄了,我还松了口气。可脚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儿。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点苦涩,也带着一点释然。
“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很怕失败?”她问。
他点头:“怕。我们当医生的成天都是跟愁眉苦脸的人打交道,自己也就变得很无趣、很木讷。我怕,怕每一次认真都变成笑话,怕每一次希望都变成失望。”
她咬了咬唇,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同类:“我也是。”
风在亭中轻轻穿过,吹起她的发丝,她没有躲,也没有去整理。她望着他,那种许久未有的、坦白的、毫不防备的眼神,正是自己渴慕的。
她问:“那你现在,还怕吗?”
他看着她,想了一下,缓缓摇头:“现在不怕了。”
她又笑了,眼神如水波般轻缓,不再退缩。
湖水粼粼,阳光柔柔。她很庆幸,她挽救了一场差点擦肩错过的相遇。她忽然想哭,在这一刻,她感动于自己的勇敢,她坚定地说出了“我是梅若桐”。
这就已经够了。
这时,亭子前,刚才那位“饮料女孩”向他们迅疾地奔来,她跑得跌跌撞撞,脸色惨白,手中的奶茶早已洒得不成样子。
“救我!”她的声音发颤,几乎是哭喊着冲进亭中。
方铭成下意识站了起来,还没问清发生什么,一个穿着修身短T的男人快步追上来,站在亭外,恶狠狠地盯着她。
“别闹了,小倩,”他冲亭里喊,“我没老婆,只是一个朋友开玩笑的称呼。你这么跑,让人以为我欺负你一样,你,你,你就这样不讲理?”
“你这个骗子!”饮料女孩情绪激动,指着他厉声骂道。“你刚才接的电话,是你老婆的,我看到屏幕了,你还想骗我?”
“你想干什么?我好心带你吃饭,请你喝饮料,你转头就说我想害你?”那男人嘴角抽搐,语气渐渐平静。
他朝亭子逼近,亭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
方铭成抬起手,挡在饮料女孩面前:“请你离她远点。”
那男人一愣,冷笑,“你谁啊?她朋友?还是你女朋友?”
“我们……不认识。”方铭成有一瞬迟疑。
梅若桐拉了他一把,低声说:“别惹事,你不要冲动。”
方铭成转头看她,眼神在她脸上一闪:“可她在求救!”
“她是你什么人?”梅若桐声音低下来,脸上浮现罕见的紧张,“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怎么办?”
“你不想我管,是吗?”他声音也低了,但压着怒气,“你宁愿我们看着她出事,也不愿我多一句话?”
梅若桐咬了咬嘴唇,“这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报警吧。”
饮料女孩打断他们,猛地拉住方铭成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求你了,他刚才在车上……他锁了门,我要不是跑得快……”
那男人也听得怒了,踏上亭台阶,“喂,你再乱说我可真不客气了!”
方铭成没再犹豫,他果敢地挡在女孩面前,伸手将男人挡下。
“你再上一步,我就报警。”
男人怔了怔,眼神游移,然后立刻冷笑:“你以为你是谁?英雄救美?我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
“你带她上车,锁车门,就是图谋不轨!”
男人脸上僵了,忽然瞪眼:“操你先人,你要诬陷我!”
“你动手试试看!”方铭成瞪着他,往前踏了一步。
瞬间,两人像站在紧绷的钢丝上,亭内外一片死寂。
梅若桐脸色凝滞,她从来没见过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方铭成是文气的,可眼下他却像拔出的一柄剑,双眼充满愤怒的剑气。
梅若桐意识到事情再发展下去,会很难收场。
那男人也感觉到了气场不对,骂了一句:“爱报警你就报,操你先人!”说完,凶狠地瞪了饮料女孩一眼,转身离去。
饮料女孩瘫坐在长椅上,肩膀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没事吧?”方铭成半蹲下来,轻声问。
女孩点了点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梅若桐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对不起,刚才太吓人了,我……谢谢你们。”她哽咽道。
“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方铭成关心地问。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相约今天见面,没想到他竟是个骗子!”
“他叫你小倩?”
“我叫吕雅倩。”
”小倩,你真不该相信网络上的东西,你看,差点害了你自己,我们也差点跟着遭殃!“梅若桐很认真地说。
”你怎么这样说呢!“方铭成止住她。
“你做得很‘勇敢’。”
“你不认同?”
她咬了咬牙,“我认同……但也担心。”
“你怕我出事?”
“是。”她坦白,接着说,“我怕我们还没开始,就被卷进别人的是非里。”
这句话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方铭成怔了几秒。
他扭头看看吕雅倩,她还在抹泪。狼狈,脆弱,又无比真实的纯真。
“那你觉得,我该眼睁睁看着她被伤害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低头,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只是怕,真的怕。”
方铭成眨了眨眼,喉结动了动。他发现,他们的距离,其实不止一步那么远。
春天的风一如两年前那样温柔,柳枝垂在湖面上,轻轻晃着绿色的影子。方铭成抱着女儿走进了那座熟悉的亭子,吕雅倩在一旁推着婴儿车,笑着擦拭孩子嘴角的奶渍。
亭子的木栏似乎比记忆中旧了些,但阳光落在上面,一切仍显得安静而妥帖。
“这地方还真没变。”吕雅倩环顾四周。
方铭成低头看了眼怀里已经学会喊“爸爸”的小女孩,轻声说:“两年前,我在这里救过一个姑娘。”
吕雅倩侧过脸看他,似乎没听懂:“你说什么?”
他没再重复,只是走到亭边,把孩子放在长椅上站稳。女儿扶着栏杆咿咿呀呀地叫着,试图把湖边一只黄鸭叫近。
“她当时特别害怕,一口气冲进来。”方铭成忽然说,“我和她仅仅因为一瓶饮料相识……但她那种求救的目光,我到现在都记得。”
吕雅倩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只是不知道另一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后来她怎么样了?”她笑着问。
“不知道。”他摇摇头,“可能早忘了这件事,也可能……还记得这个亭子。”
风吹动树枝,湖水漾起细细的波纹。
“有些人就是这样,像风吹进你人生的一角,又吹走了。”吕雅倩拉住他的手。
他们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踉跄走着,笑声清脆,仿佛回应着什么。
方铭成仿佛又看见那年春天,那个女孩的泪水,那一瞬间他伸出手,就和她产生了某种不可逆的联系。
有些缘分,只负责擦肩而过。有些选择,却改变人的一生。
远处,有人正朝这边走来,是陌生人,还是旧人?
春风吹来,又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