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村里的红白事,可不是关起门来的私事,那都是村里的大事,老少都管这叫过事,不论哪种事,只要一户人家开始忙活,用不了多久,村里半数人的脚步,就都往他家院里去了。
所谓红事,是娶进媳妇嫁出闺女,或是添了娃办满月酒(我们叫送粥米),再就是给老人过寿辰的热闹事。白事,就是送别长辈,或是举办三周年的祭奠,带着份沉重。
在我们庄子上,过事最看重全村人拧成一股劲,住得近的叔伯婶子,前后院的街坊邻居,凡是能来的都会来,一方面是过去帮衬着干点活,凑个热闹,另一方面也是维系着平日里的情分,有句老话话糙理不糙,说功劳是积攒的,情分是交换的,这话好像就长在庄稼人的心坎里,大伙都明白,理儿是直白,但,就是凭着这种你今天帮我,我明天帮你的实在劲头,村里人的心,才聚到了一块,没人去组织,到时候手就自己伸出去了。
谁家要有事,主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麻烦大家,沾点亲戚关系或是邻里的人,就主动找上门来问了,问啥时候办,还缺点啥不,需要帮忙,就说一声,主家要是亲自上门来请人,不管你是在地里锄草,还是在屋里编筐,都得把手里的活计放下赶紧过去,谁家都难免有需要搭把手的时候,互相帮衬一下是很自然的事。
村里也有那么一两家只管自家的,大家嘴上虽然不讲,可轮到那家人有事请人,还是会照常去帮忙,不计较这些。
以前办事情,都在自己家里院子忙活,客人要是来多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就不够用,桌子板凳也不够坐,邻居们过来帮忙都会顺手带上些自家的物件,事儿开始前一两天,院子里就听得见人声了,要请大操,还得约大厨合计买菜,棚子也要搭起来,桌椅摆放好,再垒个临时的土灶。如果是办丧事,就得另外找阴阳先生看位置,请乐队吹吹打打,这些都省不了,换个角度看,大操这个角色特别关键,必须找村里有头有脸,能张罗事又懂老规矩的熟手来干,事主先跟大操和厨师们碰头商量好规模大小,预计的花销,还有具体的步骤,之后的事情,就全部放心交给他,主人家只需要把钱和东西备齐就好,大操把差事应下来,就开始看人分活儿,谁身体结实抬棺材,谁的嗓门大能喊话,都分得清清楚楚,然后他会找个字写得好的人,写一份忙人榜,就贴在院门外的墙上,上面写着张三负责买东西,李四负责烧火,王五负责招待客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摊事,领了差事的人,那几天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眼里有活手里有准,非得等最后一件事办妥,才肯歇口气,村里每回有事,那股热乎劲儿,就上来了,东家去西家借个碗,西家替东家看会儿娃,平时闹别扭的邻居,往灶台边一蹲,递根葱,就算过去了,好些年不见的亲戚,举着酒碗聊从前,笑起来那脸上的褶子都透着暖意,红事办得房梁都跟着响,白事哭声连成片,人心也贴得更近,不管是喜是悲,庄里人把日子串起来过,把人情一点点焐热。
现在村里的人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有本事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跑,就剩下些守着老房子的老人,头发都白了,办红事都去饭店,车窗摇下来,那锣鼓声听着也远,白事倒还在村里,但早就不用抬棺了,棺材都是用车拉。饶是这样,一到办事的时辰,院里站的多半都是花白头发的老人。几个黑头发的,也早过了四十,常年在外跑生计,能赶回来的越来越少。前阵子邻村有位老人出殡,儿子辈的只回来两个,孙辈的更是没见人影。事办完,主家蹲在空落落的院门口抽烟,风吹得玉米叶子哗哗响,那声音显得院子格外冷清。
说实话,现在村里年轻人,除非至亲离世,一般的白事基本不专程回来了。我们这地方,规矩在,人情也在,可人影儿却一年比一年稀。老一辈人还在撑着这场面,我们老家,在萧县西边的平原上,以后再有事,怕是只能听见风刮过庄稼叶子,哗啦啦响,这些以前办事的热闹劲,估计得随着老一辈的脚印,慢慢,就没人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