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学
网站用户
卤汀河的浪头总带着咸涩的盐味，它们漫过青石板，漫过船舷上经年的苔痕，将千年前的桨声灯影一并卷进如今的水波。宁乡村，枕着这条流淌不息的河流，把“先有宁乡，后有周庄”的谚语，谱成了一首传唱千年的商歌。
明朝万历年间的《泰州志》用墨色字迹郑重记下：宁乡镇，泰州十大镇之首。这看似简单的文字背后，是卤汀河给予的天赐机缘。当别处还在为交通辗转苦恼时，宁乡村已然凭借河道之便，将货物运往四方。河水像根无形的丝线，串起了江南江北的烟火，而牛，作为农耕文明的核心，就在这丝线的结点上，衍生出了独特的牛市。
旧称“张家场”的高滩，是卤汀河边最灵动的音符。地势开阔的河岸，让满载耕牛的船只得以从容停靠；蜿蜒的水路，又像一条条血管，将牛市的脉动传向周边村镇。站在这片开阔的高滩上，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牛群低沉的哞叫，还能看见买卖双方激烈的讨价还价。每逢交易日，天还未亮，周边村镇的人们便牵着精心饲养的耕牛，踏着露水匆匆赶来。牛群浩浩荡荡，扬起阵阵尘土，如同一条流动的黑色河流。耕牛们或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或昂首发出低沉的鸣叫，它们的眼神中透着温顺与坚毅，仿佛知晓自己肩负着农耕的重任。买卖双方围聚在一起，仔细端详牛的体型、牙口，用行话低声交流，不时比划着价格。成交时的欢笑声、未达成交易的叹息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曲。
牛市的繁荣，像涟漪般在河岸边扩散。船行的桅杆林立如林，木材行的原木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它们与牛市相互依存，共同构筑起商贸的繁华。那些行老板们，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每年轮流出资，邀请戏班唱戏。戏台搭建在河畔的空地上，红绸装饰，金碧辉煌。当夕阳为河面镀上一层金边时，戏台上的锣鼓声便响了起来。戏子们身着华丽戏服，粉墨登场，水袖翻飞间，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悠扬的唱腔顺着河风飘散，引得两岸百姓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扶老携幼赶来观赏。戏台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老人们坐在竹椅上，一边品着茶，一边跟着哼唱；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打闹，穿梭嬉戏；年轻男女则羞涩地互相对望，眉目传情。河面上，几艘小船也缓缓靠近，船上的人静静聆听，沉浸在这美妙的戏曲之中。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古镇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里。
记忆中的牛市，每一处细节都闪着温润的光。牛贩子的手掌粗糙却温暖，他们抚过牛背，便能说出牲口的年龄与脾性；老船工蹲在船头，就着河水啃一口干粮，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无数行船的故事；戏台上的花旦甩着水袖，眉眼间的风情与河畔的波光相映成趣。这些画面，随着岁月的流逝，沉淀成了宁乡村独有的文化基因。
如今，牛市旧址上或许已不见往日的喧嚣，但河水仍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那些刻在青石板上的蹄印，那些藏在船舷缝隙里的吆喝，都成了历史的注脚。当夕阳的余晖洒在卤汀河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又浮现出当年的盛景——牛群踏浪而来，商人们笑容满面，戏台上的唱腔穿透云霄。而这一切，都被揉进了水纹里，化作了千年未绝的商歌，在时光里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