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与免单

腊月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往脸上刮，每一下都生疼。春梅把米白色羽绒服的拉链再往上提了提，将半张脸埋进立起的毛领里，刚从暖烘烘的超市出来，手里的购物袋坠着沉甸甸的货，脚步不由得加快，往露天停车场的方向赶。她脚上那双浅口短靴，鞋跟敲在冻得邦硬的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笃”的脆响，在空落落的停车场里荡开，格外清晰。

走到自己那辆白车旁，她弯腰刚要去掏包里的车钥匙，脚边忽然飘来一声极轻的“呜呜”——像根细棉线，轻轻挠了下她的脚踝。春梅猛地一缩脚直起身，低头就撞见车轮旁缩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是只流浪狗。看着像串了种的小土狗，一身灰白相间的长毛拧成了毡，沾着灰渍，两只耳朵软塌塌地耷拉着，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怯生生地瞅着她，尾巴夹得紧紧的，连梢尖都不敢动一下。

春梅的心“软”得像刚蒸好的馒头。她打小就喜欢小动物，只是朝九晚五的工作连轴转，实在腾不出精力养。她慢慢蹲下身，膝盖在冰冷的地面上硌得慌，却还是把声音放得比棉花还柔：“别怕呀，我不碰你。”小狗往后缩了缩，爪子扒着地面划出两道浅痕，却没跑，喉咙里又滚出细细的呜咽，那声音软绵又委屈，像是在把一肚子的饥饿都倒出来。

这时她才看清，小狗的肚子瘪得贴在了脊梁骨，肋骨的轮廓都隐隐能瞧见，嘴角还沾着点干硬的泥巴，不知是在哪蹭的。春梅忽然想起购物袋里那四个刚买的土鸡蛋，赶紧翻出来。她退到离狗一米远的地方，指尖捏着鸡蛋在地面轻轻一磕，“咔”的一声脆响，蛋清裹着金黄的蛋黄滑出来，在灰扑扑的地上洇开一小片，新鲜的腥味瞬间散开。

狗的眼睛“唰”地更亮了，“黑葡萄”里像是落进了星光。它犹豫着抬了抬头，鼻尖嗅了嗅，两秒后终于忍不住，颠颠地冲过来，脑袋埋在地上狼吞虎咽。春梅看着它吃得太急，小身子都在抖，怕它噎着，又把剩下的三个鸡蛋一个个磕开，摆成小小的一摊。让她鼻尖一酸的是，最后一个鸡蛋的壳不小心掉在地上，小狗居然凑过去，用牙尖一点点啃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冷风里格外清晰。“这得饿了多少天呐。”她喃喃着，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想摸摸它乱糟糟的头顶，可刚伸到半空又停住，怕惊着这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小生命。

“姑娘心肠真好。”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烟火气的暖意。春梅回头，看见停车场的王师傅正走过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风霜，手里还攥着块半干的抹布。王师傅朝地上的狗抬了抬下巴，“这小东西在这儿流浪快一周了，前两天我馒头给它，它都抢不过那群野猫，缩在旁边看着，没想到今天碰上你这么个好心人。”

春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笑着摆手：“就是顺手的事儿，看它可怜。”她掏出手机，准备扫停车缴费码。王师傅却大步走过来，粗粝的手按住了她的手机：“别扫了，今天这停车费，我给你免了。”春梅愣了一下，赶紧缩回手：“这可不行，该多少钱我得付，哪能占您的便宜。”

“我在这儿看车这么多年，见多了对流浪猫狗嫌脏躲着走的，有的甚至还踢一脚赶开，像你这样愿意停下来喂口饭的，真不多。”王师傅的声音很实在，“再说这停车费也没几个钱，就当是我沾沾你的好运气，图个心里舒坦。”

春梅还想推辞，王师傅已经转身往岗亭走，宽厚的背影在风里晃了晃，边走边喊：“快走吧姑娘，晚高峰要来了，路上慢点开，注意安全！”她站在原地，看着王师傅的身影消失在岗亭的暖光里，又低头瞅了瞅地上的小狗，它已经吃完了，正蹲在鸡蛋壳旁，用舌头一下下舔着爪子上沾的蛋黄。刚才喂狗时的酸涩，此刻都化成了一团软乎乎的暖意，从心口一直蔓延到指尖。

春梅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轻轻响起。没想到那只流浪狗居然跟在车后跑了两步，小短腿捣腾得飞快，跑了几步又停住，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车轻轻摇了摇尾巴——那尾巴不再是夹着的，而是像朵小小的花，在冷风里绽开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