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水浸润过南国大地,五月一到,那些蛰伏的火种便在枝头苏醒。凤凰木的枝桠间骤然迸发出万千焰舌,将整条街巷都燃成赤金的河流。我总疑心这是天上的朱雀坠入凡尘,把羽翼上燃烧的星子,都撒在了人间。
双柏县大麦地镇的街边,有蓝白相间明显标识的一栋小楼上,老歹师的办公室窗台总摆着个玻璃罐。罐中插着几枝褪色的凤凰花,花瓣蜷曲如蝶翼,却仍固执地保持着盛放时的弧度。年轻民警初来乍到,总被这陈年的花枝勾住目光,老警长便笑着拨开罐中浮尘:“花谢了,魂还在。”
三十三年法医生涯,他解剖过无数具冰冷的躯体,却始终保持着对生命的温热。去年盛夏,大麦地镇的日头能将柏油路晒出青烟。四十年未遇的酷暑里,这位鬓角凝霜的老法医硬是跟着年轻民警,踩着滚烫的石板路挨家排查。当他在某处老宅发现私拉的电线如蛛网悬空时,浑浊的眼底腾起火光:“这是要人命的蜘蛛网啊!”三伏天的汗水湿透衬衫,他硬是找到村里的电工师傅,全面排查整治,把整片老旧电路隐患清零。
最难忘那日调解商铺纠纷。当事人是位彝族阿妈,她手里攥着一个青花瓷碗,汗水混着尘埃把碗体都染污了。对面年轻店主涨红了脸,说:“阿妈总来找茬。”老歹把两人请进办公室,凤凰木的影子正斜斜切过案头那罐干花。他给阿妈倒了碗蜂蜜水,又给店主泡了杯白竹山茶。“阿妈的退换货都三回了,可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他仔细摩挲着瓷碗,看见经过碗口的一丝细细的裂缝“这纹路里藏进去了好几个误会呢。”店主怔怔望着不注意很难发现的裂纹,忽然想起母亲嫁妆里那只也有一条细小裂缝的玉镯,小脸一下子就红了。
当凤凰花谢尽时,老歹开始在所里讲“古”。他掏出个泛黄的笔记本,纸页间还夹着二十年前案发现场的枫叶标本。“法医眼里的血痕会说话,”他指着某页手绘的伤口图谱,“但人心要用心跳声来听。”新来的小杨记得最清,那日老歹就着凤凰树下一个已熄灭的火堆灰烬,教他查勘火灾现场时,老歹从灰烬里捡起半枚凤凰木果实:“炭化的种子还能发芽,人心里的火种就更该捂热。”
深秋的某个清晨,老歹蹲在派出所花坛边。他正用竹签给新栽的凤凰木松土,褪色的警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绸——那是他收集的干花残瓣。“春天要把根扎深,夏天才经得住晒。”把根扎好,事就成了!
如今那罐旧花仍在窗台静立,褪色的花瓣与新生枝桠在玻璃罐里达成某种永恒的契约。当新警们望着满树烈焰般的凤凰花发呆时,总能听见老歹在身后念叨:“花谢了就埋进土里,来年新枝会替它们接着燃烧。”这南国的火焰树啊,原是用年轮作薪柴,在时光深处生生不息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