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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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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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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耕时光,静候黎明

近来心里颇不宁静,许是见周遭友人皆似乘了疾风,在世人眼中的坦途上呼啸而去,唯我独日复一日地守着书斋一角,与青灯旧卷为伴。那窗外世界的喧嚣与热闹,仿佛是另一重天地,与我隔着一层透明的、却坚厚的壁垒。心下便不免生出些惶惑与自我怀疑的藤蔓,悄悄缠绕。

为排遣这闷气,我索性搁下笔,去了郊外一位忘年交的农舍。他是位侍弄果树的老把式,姓陈,我唤他陈伯。他的园子不在公路边,需沿着一条窄窄的、被野草半掩的土径走上好一阵子方能抵达。那路确是难走,碎石硌脚,两旁枝蔓时有牵衣,四下里静得只闻自己的呼吸与虫鸣。这份独行的清醒,竟有几分刺骨的意味。

穿过一片小树林,豁然开朗处便是陈伯的果园。他正蹲在一株半人高的果树苗前,细致地修剪着一些细弱的枝杈。那树苗看着实在寻常,甚至有些孱弱,在偌大的园子里,毫不起眼。

“伯,这苗儿,今年能挂果么?”我指着那树苗问。

陈伯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像秋日的梯田,舒展着温和的笑意。“它呀,还早哩。”他用手轻轻拍了拍根部的泥土,“你看它现在不长个儿,好像睡着了似的。其实不然,它底下忙得很哩!根正拼命地往深里、往暗处扎,要避开表面的硬土,要去寻那最滋养的水脉。这时候若心急,猛施肥、猛浇水,反而害了它,根就懒了,浮在表面,将来一阵大风就能刮倒。”

他引我到园子另一头,指着几株果实累累的桃树,那边地势平缓,土质松软,显然是条“好走的路”。“那些树,”陈伯说,“结果子是早,也容易。但你看它们的果子,甜得薄,滋味浅。它们的根须都挤在浅浅的一层土里,争那点表面的肥力。夏天若逢大旱,它们头一个蔫儿。而我这边,”他回望那株小苗,“它现在孤独,是因为它在做别树不愿做的难事——扎根。等它的根网在深处织成了,你再瞧,风雨不惧,旱涝保收,结出的果子,那才叫一个厚实香甜。”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我怔怔地看着那株小苗,仿佛看到了此刻的自己。我所感到的“停滞”,或许正是陈伯所说的“扎根”。那些需要耐住寂寞、对抗遗忘的阅读,那些反复推敲、无人喝彩的书写,不正是在知识的地层深处,默默地拓展着精神的根脉么?这过程,看不见光鲜,听不见掌声,自然是孤独的。

这使我想起古人所言:“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那十年磨砺的寂寞,与今日江湖上花样翻新的“速成技法”相比,是何等的“不合时宜”!又记起左宗棠的名句:“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这“择高处立”,往往起步维艰,人迹罕至,注定要与孤独为伴。而“寻平处住”,觅得一方安稳,固然容易融入人群,但那灵魂深处,是否又会因未曾攀登而留下“寂寞”的空白呢?

太史公于囹圄之中,忍辱负重,方有那“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那漫长的、黑暗的扎根岁月,将他的生命与历史的血脉紧紧连接,终成中华文明一根最为坚韧的深根。王阳明龙场悟道,于蛮荒绝境、万念俱寂之中,洞彻心物之理。那一刻的豁然开朗,正是此前所有孤独求索的必然丰收。

辞别陈伯,循原路返回。再走那草径,心境已然不同。脚下的碎石不再硌人,反倒像是一种坚实的提醒;耳边的风声虫鸣,也不再是寂寞的回响,而成了宁静的伴奏。我明白,我不必羡慕那些熙攘大道上的步履匆匆。乾坤未定,我辈岂可因才行至半途,便轻易否决了自己选择的路径?

人生的田亩,从无白费的耕耘。你只需俯下身去,心无旁骛地,将每一粒信念的种子埋入当下的时光。不必焦虑于春日的短暂沉寂,因为所有的力量,都在向下、向深处积蓄。待到秋凉,你自会看见,那些深扎的根,如何托举起一树沉甸甸的、属于你的金黄。

而那些你独自走过的,看似黯淡的时光,终将成为你生命中最恒久、最温暖的光,照亮你走向更深、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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