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老干处活动室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地上。新任处长林培正和几位退休干部商量着重阳节活动的细节,他语气温和,耐心十足。这时,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是王艾。
活动室里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位老同志交换了眼色。谁都知道,王艾在任时,没少给当时的干事林培“穿小鞋”。王艾自己更清楚,他今天来领慰问品,心里是打着鼓的。退休这几年,他听说林培升了处长,就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林培会借着职权刁难他,把当年的怨气都找补回来。
“王局,您来了。”林培抬起头,脸上是程式化的微笑,和对待其他老同志别无二致。他熟练地拿出早已备好的礼品盒,递了过去,“这是单位的一点心意,祝您重阳安康。”
王艾接过盒子,预想中的冷言冷语或刻意拖延并未发生。一切顺畅得让他有些恍惚。几次下来,无论是报销医药费还是组织文体活动,林培对他竟真的一视同仁,没有丝毫为难。
这种“正常”,反而像根软刺,扎得王艾坐立难安。他心里的那点侥幸,渐渐被一种沉重的羞愧感取代。终于,在一个午后,他瞅准林培独自在办公室的时机,走了进去。
“林处……忙呢?”王艾搓着手,脸上堆着不太自然的笑。
“王局,有事您说。”林培放下文件,语气平静无波。
“也没啥大事……”王艾斟酌着词句,“就是……以前在工作上,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妥当,可能……可能让你受委屈了。这人老了,回头想想,真是……唉,对不住啊。”
办公室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蝉鸣一阵阵传来。王艾紧张地看着林培,等待着他的反应——是假意客套,还是终于要撕破脸皮?
林培的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他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上司:“王局,您这个道歉,其实大可不必。”
王艾一愣。
林培继续道:“我现在对您,和对待其他老同志一样,不是因为我已经包容您或者原谅您了。事实上,我心里对您过去那些做法,很有看法。”他的话说得很直白,让王艾的脸颊有些发烫。“我不刁难您,仅仅因为这是我作为老干处处长的职责。善待每一位退休干部,落实他们的待遇,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王艾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暖意,但也让他无法反驳。原来,人家不是不计较,而是根本不屑于用他王艾当年那种下作的手段。一种难以言喻的颓败感笼罩了他,他讪讪地离开了办公室,心里五味杂陈。
风波似乎就此平息。直到几个月后,林培根据上级要求,整理单位存放多年的旧档案。在一堆布满灰尘的卷宗里,他发现了几份涉及十几年前一笔专项经费使用的批文和票据复印件。时任负责人,正是王艾。票据金额和最终审计报告上的数字对不上,缺口不小,而当时的一份情况说明写得含糊其辞,明显是在掩盖什么。林培敏锐地察觉到,这很可能不是简单的工作失误,而是严重的违纪甚至违法线索。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相关材料整理好,密封在一个文件袋里,亲自送到了纪委办公室。
调查很快启动,证据确凿。王艾在任期间利用职务便利虚报冒领、套取资金的问题水落石出。最终,王艾受到了严肃处理,党内严重警告,并按规定取消了他一部分优厚的退休待遇。
消息传开,众人拍手称快。王艾则彻底垮了,他积攒的那点羞愧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腔的怒火和屈辱。他不管不顾地冲进林培的办公室,砰地关上门,指着林培的鼻子,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林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恨着我!你之前装得大公无私,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这就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林培缓缓站起身,面对气急败坏的王艾,他的眼神依旧像那天下午一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王局,您又错了。”林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向组织反映您的问题,不是因为我想报复您。如果是为了报复,我有更简单、更不入流的方法。我这么做,是因为国法森严,党纪如山。我作为一名党员,一名干部,发现了违纪违法的线索,就必须向组织报告。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也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顿了顿,看着王艾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王艾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培的话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他过去的卑劣,也照出了他此刻的荒唐。他所谓的“报复”,在对方坚如磐石的“职责”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他踉跄一步,最终像只斗败的公鸡,颓然垂下了头。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无尽的秋风,吹动着岁月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