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阳跃君的头像

阳跃君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1/15
分享

清风三叠

第一章:倔强的起点

上世纪六十年代,槐荫村的老支书李长根,是村里第一个“不近人情”的官。

那年冬天,公社拨下一批救济粮,家家户户眼巴巴地望着。会计把名单造好,李长根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理由充分:他家劳力少,孩子多,老娘又常年卧病。然而,李长根提起那杆半秃的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又蘸,第一个划掉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支书,你这……”会计拿着名单,手有些抖。

“我家还能揭得开锅,先紧着村东头的老绝户赵奶奶,还有西头刚没了劳力的孙寡妇家。”李长根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头落地,砸出闷响。

晚上回家,妻子看着清汤寡水的粥盆,和三个饿得眼窝深陷的孩子,终于没忍住,泪水滴进灶膛,滋起一丝白气。“你就不能……稍微顾着点家?”她的抱怨带着哭腔。

李长根蹲在门槛上,望着院里那棵老槐树,黑黢黢的枝丫刺向寒夜。“我是老百姓的公仆。”他猛吸一口自卷的旱烟,烟雾呛得他眯起眼,“这‘近水楼台’的便宜,咱不能占。占了,脊梁骨就断了。”

这话,随着北风传了出去。有人背后戳他脊梁骨,骂他“傻根”;也有人,比如赵奶奶,拄着拐杖,把自家鸡下的唯一一个热乎蛋,偷偷塞进他家的窗户棂子。

第二章:沉默的坚守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也吹动了槐荫村年轻人外出闯荡的心。李长根的儿子李文斌,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县里的物资局,几年后成了令人艳羡的“李科长”。

那是计划与市场双轨并行的年代,物资局手握紧俏资源的分配权,是块流油的肥差。一天晚上,老家一个做木材生意的远房表叔拎着鼓鼓囊囊的提包上门,想通过李文斌批点平价指标。

“文斌啊,现在都这风气,你不拿,别人也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你在这城里安个像样的家了。”表叔呷着茶,推心置腹。

妻子王慧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丈夫,他们当时住在单位筒子楼里,家具简陋,孩子还小,处处需要钱。

李文斌沉默着,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本磨毛了边的工作笔记,标题为“廉政笔记”。他没说话,只是把这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表叔看了看东西,又看了看李文斌那张酷似其父的、棱角分明的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讪讪地收起提包,走了。

门一关,王慧的眼泪就下来了。“我懂你,可……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文斌揽过妻子的肩,声音低沉:“爸说过,咱李家人,穷得起,也硬得起。有些口子,一开,就合不上了。”

他成了局里有名的“黑脸科长”,不参加任何吃请,不收任何礼品。同事说他“不合群”、“假清高”,提拔时总也轮不到他。他只是默默地把所有报表、单据做得清清楚楚,笔笔有踪。他守护的,似乎不是权力,而是一个不能破裂的准则。

第三章:新时代的回响

时光流转,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初。李文斌的女儿李卓然,从名牌大学硕士毕业,作为选调生,回到了家乡所在的市,在环保局工作。

此时,经济高速发展,环境压力日益凸显。一家纳税大户的化工企业被查出偷排污水,严重污染了流经市区的清河。局长办公会上,气氛凝重。有人主张“以罚代管”,有人强调“保护营商环境”,意思很明白,罚款可以,但停产整顿影响太大,要慎重。

刚提拔为科长的李卓然,负责此案的初步调查报告。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企业老板托关系找到她的一位学长说情,暗示“懂事”的话,后面有“厚报”;甚至局里一些老资历也劝她:“小李,年轻气盛是好事,但也要识时务。”

她失眠了。深夜,她给父亲打电话。

父亲李文斌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卓然,你还记得你爷爷那棵老槐树吗?它经历过旱灾、虫害,被风吹断过枝,可它的根,一直死死抓着脚下的泥土。因为它知道,一旦松动,就再也站不直了。”

第二天,李卓然将一份证据确凿、逻辑严密,明确建议立即责令该企业停产整顿的报告,放在了局长桌上。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局长,清河水养育了我们祖祖辈辈。今天我们对污染妥协,明天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将无清水可饮。经济发展的代价,不应该是百姓的健康和环境的永久创伤。”

报告引起了轩然大波。企业动用各种关系施压,网络上甚至出现了抹黑李卓然“故作姿态”、“博取名声”的帖子。那段时间,她走在单位里,都能感受到各种复杂的目光。

然而,事情很快迎来了转机。省里的环保督察组注意到了这份“不合时宜”的报告,并以此为突破口,启动了专项督察。最终,企业被严厉查处,相关责任人被追责,市政府下决心对全市同类企业进行环保升级改造。

清河,慢慢重现碧波。

曾经的非议和不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单位的同事开始真心实意地叫她一声“李科”,眼神里带着敬佩;去基层调研,村里的老人会拉着她的手说:“闺女,你像你太爷爷,像你爷爷,是好官!”;甚至那位当初说情的学长,后来也发来信息:“卓然,你是对的。佩服你的勇气和坚持。”

尾声:根

李卓然结婚那天,仪式很简单。李文斌没有给女儿置办丰厚的嫁妆,他只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木匣。

李卓然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上层,是太爷爷李长根那半秃的毛笔;下层,是父亲李文斌那枚氧化得更厉害的像章,和他几十年来的工作笔记,笔记的扉页上,工整地抄录着林则徐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李卓然的泪水涌了出来,她紧紧抱着木匣,像抱着家族最珍贵的传承。

她明白了,太爷爷在贫瘠土地上的“傻”,父亲在诱惑面前的“硬”,以及自己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的“韧”,穿越了六十年的风雨,最终汇成了同一种东西——一种深植于人民沃土,历经三代而不改其志的初心。

这初心,不曾刻在碑上,却写进了百姓的心里。它开始时是孤独的坚守,最终,却赢得了时间最深的敬意。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