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傻”而生

第一章 他人眼中的“傻”

夏日的黄昏，蝉鸣聒噪。镇中心小学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知了在梧桐树上做着最后的嘶鸣。

教务主任老李夹着公文包，正准备下班，路过初三（1）班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教室里，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伏在讲台上，用红笔细致地批改着试卷，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陈校长，还不走？这都六点多了。”老李推门进去，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毕业班的事儿是忙不完的，您是一校之长，这些具体工作交给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就行了。”

陈华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李主任，快好了。这套模拟卷是孩子们刚考的，我赶着批出来，明天讲解效果最好。再说，”他顿了顿，“我本来就是这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啊。”

老李摇了摇头，压低声音：“我的陈大校长，别的学校校长，哪个不是运筹帷幄，把握大局就行了？像您这样还亲自带毕业班主课、当班主任的，全县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外面人都说您…唉，说您有点‘傻’。”

“傻”这个字，像一枚小小的针，轻轻刺了陈华一下。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了。

三年前，年仅二十八岁的陈华被破格提拔为这所镇中心学校的校长，是全县最年轻的正职校长。当时多少人羡慕他年轻有为。可上任后，他的许多做法却让人大跌眼镜。

他拒绝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把别人推杯换盏、休闲娱乐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和学习上。他的办公室角落里，堆满了《教育心理学》、《课程与教学论》、《静悄悄的革命》等专业书籍，每一本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他带头搞教研，亲自上公开课、示范课。其他学校的校长，渐渐成了只动口不动手的“老板”，而陈华，却始终坚守在教学第一线，乐此不疲。

妻子也曾埋怨过他：“你这个校长当得比普通老师还累，图什么？别人当校长，学校条件越来越好，家里也跟着改善。你呢？工资没见多，时间全搭进去，还往里倒贴钱买书，不是傻是什么？”

面对这些，陈华通常只是笑笑，并不多解释。他心里有一盏灯，一盏关于教育本质的灯。他始终记得自己师范毕业时的誓言：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他坚信，一个学校的灵魂是教学，一个校长的根，应该在课堂，在学生中间。

第二章 自费求学

机会终于来了。省教育厅下发通知，将举办一期“新时代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前沿”高级研修班，邀请了多位全国知名教育专家授课。这对于信息相对闭塞的乡镇学校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好的充电机会。

然而，全县只有两个公费名额。经过局里统筹，名额给了两所重点中学的校长。

消息传来，陈华沉默了。他太想去听了！那些授课专家，都是他平日只能在书籍和论文里仰望的名字。

“算了，陈校，以后还有机会。”老李安慰他，“咱们这种乡镇小学，本来就排不上号。”

陈华没说话，眼神盯着那份培训通知，久久没有移开。

周末，他翻开了自己的记账本。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每一笔收入和支出。他的工资不高，要养家，要供房，还要每月给乡下的父母寄去生活费。结余并不多。他算了算培训所需的费用：来回车费、住宿费、资料费、伙食补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那一夜，书房的灯亮到很晚。妻子起夜时，看见丈夫还坐在书桌前，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执拗。

第二天，陈华找到妻子，语气平静却坚定：“省里那个培训，我想自费去。”

妻子愣住了，随即一股火气涌上来：“公家的事，凭什么要自己掏钱？别人不去不也照样当校长？陈华，咱家不是大富大贵，这钱……”

“这钱，我从买书的预算里省，从烟钱里省。”陈华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没了。知识，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值得。”

最终，妻子还是妥协了。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平时随和，但在关乎学习和教育的事情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第三章 走廊里的“旁听生”

省城，培训中心报告厅。

台下坐着的，大多是各地有头有脸的校长、教育官员，衣冠楚楚，气度不凡。陈华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的座位旁边，是临时加的椅子——他是“旁听生”，没有正式的席卡。

课间休息，其他人三五成群地交流，或交换名片。陈华则抓紧时间，快步走到讲台边，向主讲教授请教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关于如何在乡镇学校开展项目式学习。

那位以严厉著称的老教授，看着这个年轻人递上来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和那个极具现实意义的问题，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他耐心地解答了足足二十分钟，末了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思考得很深入。”

陈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报出自己乡镇小学的名字。

第二天上午的课程开始前，省厅培训项目的负责人王主任，在走廊里注意到了陈华。他正靠着窗台，就着早晨的阳光，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这位老师，怎么不进去坐？”王主任好奇地问。

陈华抬起头，坦然地说：“王主任您好，我是XX镇中心小学的陈华，是自费来旁听的，里面座位紧张，我在这里听一样的，记笔记不受影响。”

“自费？”王主任很是诧异。他负责培训多年，见过太多为了一个公费名额争破头的场面，自费前来求学的校长，还是头一回见。

他拿起陈华的笔记本翻看，再次被震撼了。那不仅是一份课堂记录，更是结合自身实践的深度思考。每一页的边角，都写满了批注、疑问和灵光一现的教学设计。

王主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陈华的肩膀。

下午，当陈华再次来到报告厅时，他发现最后一排的角落座位上，赫然放着一张崭新的席卡，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和单位。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微笑着对他说：“陈校长，请到前面预留的座位就座。王主任特意交代了，从今天起，您转为正式学员，所有费用由项目组承担。”

那一刻，一股暖流猛地涌上陈华的心头，鼻子有些发酸。他努力维持着平静，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争取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名额，更是一种认可。

第四章 静水流深，润物无声

培训归来，陈华像是充足了电的马达，更有干劲了。他没有把学来的理论生搬硬套，而是结合乡镇学校的实际情况，开始了更接地气的教学改革。

他在自己担任班主任的毕业班，尝试“分层教学”和“小组合作学习”。他了解到班上有几个孩子是留守儿童，心理敏感，学习成绩落后，他便利用周末和晚上，骑着那辆旧摩托车，一家一家地家访。

学生李小萌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她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性格内向，语文成绩尤其是作文很差。陈华没有批评她，而是发现她特别喜欢小动物。于是，陈华送给她一本《昆虫记》，并鼓励她观察校园里的花草和小昆虫，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

“老师，你看，今天我发现蚂蚁在搬一只死掉的蝉，它们好团结啊！”

“老师，含羞草的叶子一碰就合上了，它是不是也会害羞和害怕？”

……

一篇篇充满童真和生命灵动的观察日记，从李小萌的笔下流淌出来。陈华在全班朗读了她的日记，那一刻，李小萌的眼睛里，闪烁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她的成绩稳步提升，人也变得开朗自信起来。

陈华把他在省城所学、所思，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学校的老师们。他组织起“青年教师读书会”，带头啃读教育经典；他开创“教学问题诊断工作坊”，和老师们一起研讨课堂中的真问题。

起初，也有老师不理解，觉得他是“瞎折腾”，增加了负担。但渐渐地，当他们看到课堂上孩子们的眼睛越来越亮，看到自己的专业能力在实实在在提升，质疑声变成了信服，被动参与变成了主动追随。

那个曾经说他“傻”的老李主任，在一次全校教研活动后，由衷地对他说：“陈校，我现在明白了，你这不是‘傻’，是‘痴’，是对教育的痴迷。咱们学校，有福气啊！”

数年过去了，陈华所在的这所普通的乡镇中心小学，竟成了全县乃至全市的教育改革亮点学校。他带出的毕业班，成绩年年优异，更重要的是，孩子们都爱上了学习，拥有了获取幸福的能力。他撰写的多篇教育论文在核心期刊发表，他主持的课题获得了省教育科研成果奖。

在一次全省优秀教师报告会上，已被称为“学习型教育专家”的陈华，在聚光灯下，平静地分享了他的心路历程。他最后说道：

“很多人都曾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那么拼？我想说，教育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一场秀，而是一片需要深耕细作的田野。校长不是‘老板’，而是领头的农夫，要第一个下地，要最懂庄稼的习性。我愿永远做一名教育的‘秉烛者’，或许光芒微弱，但求能照亮脚下的一方土地，能点燃孩子们心中的那团火。如此，便足矣。”

台下，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没有人，再会觉得他“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