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翰山把最后一本教案锁进办公桌抽屉时,阳光正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讲台上那盆养了十五年的文竹,叶片依旧青翠,只是靠近花盆的地方,积了层薄薄的粉笔灰。他摩挲着讲台边缘的木纹,这里刻着三十八年的光阴,刻着一届又一届学生的名字,也刻着他整个青春。
退休仪式办得简单又隆重,校长握着他的手再三挽留,说学校随时欢迎他回来代课。张翰山笑着摇头,说要陪老伴去圆个心愿。台下的同事们以为他要去环游世界,纷纷起哄问要去哪个国家,他却只是笑而不答,眼底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坚定。
回到家,客厅里早已坐满了人。儿子张明宇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女儿张明月挺着孕肚,夫妻俩脸上都带着期待。“爸,您退休了可算清闲了,我跟媳妇上班忙,小宝就拜托您跟我妈了。”张明宇把孩子往张翰山怀里塞,小家伙咯咯地笑着,抓着他的袖口不放。
张翰山轻轻推开孙子的手,深吸了口气:“明宇,明月,我跟你妈有别的打算。”他顿了顿,看着孩子们诧异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们准备去西北的山区,收养几个孤儿。”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怀里的孩子都仿佛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停止了哭闹。张明宇率先反应过来,声音拔高了八度:“爸,您疯了?那地方条件多差您知道吗?您跟我妈都这年纪了,折腾得起吗?”张明月也跟着附和:“爸,哥说得对,我这马上要生了,正需要我妈照顾呢,您怎么能想着去养别人的孩子?”
“家里的存款我都取出来了,加上这套老房子,差不多能在山区建个小院子,再请个阿姨帮忙。”张翰山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话像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开了。张明宇气得脸色通红,把孩子往媳妇怀里一放:“爸!那是您跟我妈一辈子的积蓄!还有这房子,是您留给我们的念想啊!您怎么能拿去给外人?”
老伴李桂兰坐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张翰山的衣角,却被他按住了手。“他们不是外人,”张翰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们跟我小时候一样,都是没人疼的孩子。”
“您小时候是特殊情况,可现在不一样啊!”张明月急得快哭了,“我们是您的亲儿女,您不帮我们带孩子,去帮外人,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亲戚们也纷纷劝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不孝”“糊涂”“老糊涂了”之类的话。张翰山只是沉默,任由大家指责,最后起身说了句“决定了,下周就出发”,便转身回了卧室。
一周后,张翰山和李桂兰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儿女冷漠的目光中登上了前往西北的火车。火车一路向西,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林立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再到连绵的黄土坡。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大凉山深处的瓦洛村。
村子比想象中更贫瘠,土路坑坑洼洼,遇到下雨就泥泞不堪。村里的小学是几间破旧的土坯房,窗户上没有玻璃,只用塑料布蒙着。村长带着他们去看孤儿时,张翰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最大的孩子叫石头,才十岁就扛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最小的妹妹叫小花,才三岁,因为营养不良,瘦得像只小猫,眼睛却很大很亮。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叫柱子,一个叫丫丫,都是因为父母意外去世成了孤儿。四个孩子挤在村里废弃的牛棚里,盖着破破烂烂的被子,锅里是半碗冷掉的土豆。
“张老师,您要是真愿意收养他们,真是积了大德了。”村长红着眼眶说。张翰山蹲下身,摸了摸石头的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爸爸,她是你们的妈妈。”石头警惕地看着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小花,直到李桂兰拿出带来的糖果和新衣服,孩子们的眼神才渐渐柔和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张翰山忙得脚不沾地。他用积蓄在村里选了块平坦的地方,雇人建了几间砖房,还围了个院子。房子建好后,他又添置了家具和生活用品,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李桂兰则负责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教他们洗手、刷牙,给他们缝补衣服。
张翰山没闲着,他看到村里的小学条件艰苦,便主动请缨当起了代课老师。没有教具,他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没有课本,他就凭着记忆给孩子们编教材。每天早上,他先送孩子们去学校,然后开始上课,下午放学后,又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种菜、养鸡,教他们读书写字。
日子虽然辛苦,却充满了欢声笑语。石头学会了骑自行车,柱子爱上了画画,丫丫唱的山歌很好听,小花也长胖了,脸上有了红晕。可张翰山和儿女的关系却越来越僵,孩子们打来电话,不是指责就是劝说,张翰山每次都耐心解释,可儿女根本听不进去,到后来,甚至连电话都不打了。
有一次,小花得了急性阑尾炎,村里的医疗条件差,张翰山连夜背着小花往镇上跑。山路崎岖,他摔了好几跤,膝盖都磨破了,却紧紧护着背上的小花。到了镇上的医院,医生说再晚来一步就危险了。张翰山守在手术室外,一夜没合眼,直到医生说手术成功,他才松了口气。
这件事传到了张明宇耳朵里,他气冲冲地赶来了瓦洛村。看到父亲膝盖上的伤疤,看到院子里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他的气消了一半,可还是忍不住说:“爸,您至于吗?为了这些外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那天晚上,张翰山第一次跟儿子讲起了自己的过去。“明宇,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收养他们?因为我跟他们一样,也是孤儿。”张翰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深深的回忆。
原来,张翰山小时候父母在一次山洪中去世,他成了孤儿。那时候,村里的人都很穷,可大家还是轮流照顾他。王大爷每天早上给她送一个红薯,李大妈给他缝补衣服,村小学的陈老师免费教他读书,还给他买课本。有一次他得了重病,是全村人凑钱给他治的病。“那时候我就发誓,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报答大家,要帮助像我一样的孩子。”
“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教过那么多学生,可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直到退休,我才明白,我想把当年大家给我的爱,传递下去。”张翰山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黄的课本,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中间站着年轻的陈老师。“这是陈老师给我的课本,这张照片是我十岁那年拍的,里面有照顾过我的叔叔阿姨。”
张明宇看着父亲手里的课本和照片,又看了看院子里熟睡的孩子们,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终于明白,父亲不是糊涂,也不是不爱他们,而是把那份深埋心底的感恩,化作了对孤儿们的守护。
第二天,张明宇没有走,他帮着父亲修好了院子的篱笆,给孩子们买了很多零食和玩具。他给妹妹打了电话,把父亲的经历告诉了她。张明月听后,也哭了,当天就带着丈夫和刚满月的孩子赶了过来。
儿女们的到来,让张翰山和李桂兰很开心。张明宇主动提出,以后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还会发动身边的朋友给村里的小学捐物资。张明月则帮着李桂兰照顾孩子们,教丫丫跳舞,给小花讲故事。
亲戚们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也纷纷改变了看法,有的给孩子们寄来了衣服,有的捐了钱,还有的志愿者特意赶来村里帮忙。瓦洛村渐渐热闹起来,土坯房变成了砖房,塑料布蒙着的窗户换上了玻璃,学校里有了崭新的课本和教具。
夕阳西下,张翰山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儿女们在一旁帮忙做饭,老伴哼着小曲择菜,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山风吹过,带来了阵阵花香,也带来了远方的希望。他知道,这份爱的传承,会像山深处的暖阳,永远照耀着这些孩子们的成长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