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向开容的头像

向开容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2/30
分享

挨打

留在我儿时记忆里的父亲只有两个字:恐怖。他少言寡语,脸上阴云密布,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和他相处总会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所以平时我们都很怕他,和他离得远远的。

 但其实父亲发起脾气来才叫一个吓人:他怒目圆瞪,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全身发抖!活像一头会吃人的怪兽。父亲每次发脾气,我都会有一种被他嘶咬,然后死掉的感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父亲每次发脾气都会伴隨着打人。他打母亲的事我在一篇“家暴”的文章中写过,反正不高兴了就打,顺手操起什么东西就往母亲身上招呼。

周围的邻居几乎每人都能描绘出几次母亲被打的场景来,尤其是隔壁我们叫她“大姐”的邻居,一说起母亲被打的事来就会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地动山摇,搞得每次我都怀疑那个被打的人是她。

我们四姐妹比母亲要幸运一点,父亲并不怎么打我们,但这不是他良心发现,跟“爱”更扯不上丁点关系,那是因为我们万事小心翼翼的结果。

我的记忆里有三次挨打的经历,第一次被打是因为我一个人跑出去和小伙伴玩,没带上小妹,小妹一个人在家“哇哇”大哭。父亲听到哭声,看我不在,他瞪着眼,红着脸,鼓着青筋,攥着拳头,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呵斥二姐:“给老子去把那个小贱货喊回来。”

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村子里追着玩得欢快,二姐老远看到了我,扯着嗓子吼:“三妹,爸爸叫你快点回去。”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一股热流瞬间充满大脑,烧乎乎的,晕乎乎的,然后乱了方寸,心“呯呯”跳着,木然地跟着二姐往家走。我的两条腿如铅般沉重,身体却是轻飘飘的。我害怕极了,知道等着自己的将是一场暴风雨。

我昏沉沉地走到家门口,一只脚刚跨过门坎,冷不丁被父亲甩过来的巴掌打倒在地。我完全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想要爬起来,谁知父亲接着又砸过来一巴掌,才刚刚起了一半的身子又“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小时候,我经常做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我坐在地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天,还有宽广得像幽灵一样的大地,我渺小得就像一只小蚂蚁,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无助地看着这广袤深䆳的天地,心里满是恐惧!

被父亲打倒在地上的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个梦:在那个没有一丁点安全感的旷野里,我拼命地想要抓着什么,然后拼命地挣扎着坐起来,可是身体不听我使唤,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什么也没抓到,也没能让身体坐起来。

父亲一脚踹了过来,我大概是终于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䁔流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顺着大腿根部流到小腿,湿了裤子,和地上的泥土粘在一起,很快变得冰冷,一股凉意又随着大腿向我的身体袭来,传遍全身,我才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哦,我被打了!被父亲打了!

这个可怕的意识让我的身体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挣扎着爬起来跪好,两手扯着衣角,头埋得低低的,认真地听进父亲那震耳欲聋的教诲,根本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到父亲的巴掌。不,那哪是巴掌,那分明就是“铁砂掌”,他什么时候练就的“铁砂掌”?是在打母亲前就会的?还是在打母亲的过程中勤学苦练而成的?我不得而知。

第二次挨打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天气骤变,晴朗的天空一下子下起豆大的雨点。我们拿上工具就往屋背后的晒坝跑,那里还晒着已经半干的玉米。

我双手握着扫帚飞快地扫,因为扫得太急,有一下直接把玉米扫出去了,天女散花般地洒在晒坝下面的泥地里。我害怕地把眼光瞟向父亲,没想到父亲的反应比我快多了,他手上拿的扁担已经飞到了我的头上,伴随着怒骂,第二扁担又招呼到我的背上。

我是有多不争气?小便又湿透了裤子。

父亲好像也不急着和天老爷抢粮食了,那抢收粮食的工具雨点般落在我身上,已无暇分身。咆哮声引来了几个邻居,他们夺下了父亲手里的扁担,那扁担才得以干它该干的事。

父亲习惯顺手操起什么东西就打人,以前打母亲是如此,现在打我也是如此。我能幸运地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我家太穷,做饭的那把菜刀都是断掉一半的,躺在厨房的烂柜子里,父亲无法顺手将它操起作为打人的武器。

原来穷也是一种幸运啊!

第三次挨打,我终于开始反思总结:我为什么会挨打?我要怎样才能不被父亲打?

那天,全家人都干农活去了,我在家里煮饭,照看小妹。天已经黑尽,我有点害怕,点上煤油灯后,看见昏黄的灯火在飘佛,被灯火映射出的人影就像一个大怪物,我有一种被怪物吞食的恐惧。

终于,我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锄头的碰撞声,那是父母干农活回来了。我兴奋得跳起来,拍了一下手,大叫:“回来了!回来了!"

大概当时的小妹也是和我一样沉浸在恐惧中,我冷不丁的大叫,

小妹被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

父亲的脚还没跨进屋,手里的锄头已先一步飞了过来。那似有千斤重的锄头把我打倒在地,我顿时感觉“眼冒金星”,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星星在我面前欢快地跳起了舞。

“跟老子跪好。”那是父亲的怒吼。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为什么要打我?但父亲的话是没有勇气违抗的,我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跪好。

父亲这次打过来的不是锄头把,而是带铁器的那一头,我有一种要死了的感觉,我把目光紧紧地跟随着母亲,希望母亲能帮我说句好话,希望她能救我。

母亲就像没看见我一样,径直进屋,放好锄头,洗手,端出我做好放在灶上的饭,一家人悄无声息地吃起来。

我好想喊一声“妈”,可是我不敢,更不敢哭,只能一直跪着。

大家吃罢饭,烧水洗脚,各自回房睡觉了,那么长时间,我就像空气,无人问津。

我一个人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恐惧来得更加猛烈,一会儿觉得前面来了一个强盗,一会儿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也来了一个强盗(我小时候觉得强盗是世界上最吓人的一种东西,长着青面獠牙,会吸人血,会吃人肉),我恐惧得不能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又醒了,醒了就爬起来跪好,跪一会儿又睡着了……如此反反复复了几次后,我实在跪不下去了,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想,父亲应该睡着了。我壮着胆子把身体往侧边一歪,坐在地上。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母亲,只见她弯着腰,踮着脚,做贼似的走到我面着,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母亲问:“打到哪里了?”

我摇摇头。

“到底是人吗是畜牲哦?做错啥子了嘛?凭白无故的就打,硬是不心痛啊?呜……”母亲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小声地抽泣起来。

我看着母亲哭,自己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以后要学乖一点,少挨点打,你爸爸打人是往死里打,你要学乖点……”母亲说着,把我抱到了床上。

睡觉之前,我把母亲的话反复背了好几遍:以后要学乖点!我把它烙在了心里面。

三次挨打后,我开始学得“聪明“起来,很少出去找小伙伴玩耍,父亲在家的时候,我只做事,不说话,并且开始反反复复揣摩父亲的言行和心思,从此以后再也没被父亲打过。

比起我的“聪明”来,小妹确实要“愚顿”得多,所以她是我们四姐妹中挨打最多的。她生性好动,人也比我单纯,她不会一动不动地接受父亲的毒打,她会跑,拼命的跑,越跑父亲越气,越气打得越狠。

记得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小妹又被打了。她边哭边跑,满屋子上窜下跳,父亲在后面边追边骂,追到小妹后,打她的工具从扫帚换成了扁担,又从扁担换成了凳子。小妹先是小便失禁,然后大便也不受控制,拉了一裤子。母亲护在小妹身上,顺便也挨了一顿毒打,小妹才没被打死,得以捡回一条命,那晚的惨烈我记住了一辈子。

父亲打累了就睡去了,母亲才得以起身给小妹收拾干净,她把小妹抱到床上,自己却睡不着,一个人坐在灶前哭。那时大姐已经在裁缝店帮人缝扣子了,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那晚大姐回来的时候,母亲一把抱住她,说:“群英(群英是我大姐)啊,四妹差点就被你爸爸打死了啊,屎尿都打出来了,就剩一口气了啊!呜……”

第二天早上,母亲做好了早饭,打发小妹去叫父亲,小妹怯怯地去把父亲叫了来。母亲一直要求我们要“孝”,也一直在我们面前强调父亲的种种好,好长一段时间,我在恨着父亲的同时瞧不上母亲。当岁月的长河将我带到不惑之年,我早已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极力在我们的心里种下一颗爱的种子。

一个懂得爱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我们四姐妹都幸福地生活着,那是母亲赐予的!谢谢您,我亲爱的母亲!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