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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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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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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块钱天债

为了有个儿子传宗接代,为了有个儿子延续香火,父母一口气生下了我们四个女儿。传宗接代是没指望了,反倒一口气欠下了八百块钱的债务。

八百块钱!天知道,那八百块钱比我家新建的房子都贵,对我家来说,简直堪比天文数字。啧啧!

自从我家欠上八百块钱的债后,家里三天两头有人来催债。他们今天三个一群来拿走十元,明天五个一伙又逼走五块……那几年,几乎每天都有几个催债的人坐在我家的堂屋里,等待母亲想办法筹钱。我家的人气倒是空前高涨,远远超过了家里开纸火铺时候的人气,也超过了父亲开理发店的人气。

他们每次来催债,母亲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每次都是背点粮食去卖,或者去别家借点钱来打发他们走。但是粮食卖了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全家人的口粮又会成为一个更大的难题。借别人的钱就更不用说了,那是要还的。但是,母亲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她显得那样的无助。

奇怪的是他们从不向父亲催债,他们大概认为父亲在这个家里是做不了主的。记得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问小妹是不是父母生的?母亲说:“不是,是在苞谷地里捡的,别人丢在地里了,不捡回来会饿死的。”

父亲说:“就是,就是,嘿嘿……”

他们又说:“骗谁呢,我们都了解清楚了,就是你们自己生的。”

母亲又说:“不是呢,是在苞谷地头捡回来的。”

父亲说:“就是,就是,嘿嘿……!”

那天,父亲把“就是,就是”这几个字说了十来遍,再也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其它的字来。所以,他们认定,在这个家里,父亲肯定是做不了主的。自然每次来催债就不会找他了。

说实话,他们一个个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在这个家里,父亲才是真正的主人,父亲才是那个真正掌握着钱的命运的人。他们居然看不出来?

父亲开了理发店,是能挣钱的,他有钱,但断然不会拿出来还债。我一直知道父亲有个钱匣子,木质材料的,他找了村里最好的木匠做的,他还给那个漂亮的木匣子上了锁。我真羡慕嫉妒那些钱啊:父亲能成为它们的主人,它们真是有福啊!任凭有多少人来家里催债,任凭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它们大可不必担心,只管躺在父亲的钱匣子里睡大觉。高枕无忧。

有一次,他们来的时候,母亲实在拿不出来一分钱,也实在借不到钱了,她早已把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借了个遍。于是,一群人就赖在家里不走了。

母亲装模作样地去干活,不理他们。

双方僵持了很久以后,他们先失去了耐心,撕掉了以前假惺惺的客气面孔,旁若无人地在我家的几间房里转悠搜寻,就像在他们自己家的厨房堂屋转悠搜寻一样,然后威胁母亲:“你再不拿钱的话,我们就要拿东西啦!”

母亲的母亲也许教会了她要与人为善,而农村的人文环境却教会了母亲耍泼打混的本领,她顺手拿起扫帚假装扫地,把垃圾往他们的鞋子上划拉,嘴里说道:“拿嘛,你们随便拿,你们看这家里面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你们尽管拿。”

“你家没有值钱的东西?你家鸡总有两只吧?猪总有两头吧?你再不还钱,我们就要赶猪了!”一人不急不慢地说。

那些年我家有什么财产呢?猪和鸡算是吧。母亲听得有人要动他的财产,也没心思扒拉地上的垃圾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扫帚不停地往地上拍,拍出一屋子烟雾缭绕。她一边拍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吼叫:“你们这是要人命呀……天天来逼,天天来逼……早知道我生这个赔钱货干什么呀!呜……你们要赶猪,要赶你们就赶走嘛……让我们全家饿死得了,哇哇……”

“又没人要你的猪,你把钱还了我们赶你的猪干什么呢?”他们七嘴八舌地说。

母亲根本听不进他们说了些什么,她顾自哭着,偶尔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他们一眼,然后用力把扫帚拍打得更高,激起了更大的灰尘。

他们根本就不理会母亲的撒泼打混,他们大概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吧,毕竟那些年像我家一样为了传宗接代而生下一串孩子的人家很多,自然欠下债务的家庭也很多,催逼欠款这项工作他们怕是早已轻车熟路了的。

母亲坐在堂屋的地上又哭又闹又拍打的档口,他们已经闹哄哄地跑进了我家的猪圈,有的拆圈门,有的跳进猪圈赶猪,活脱脱一群来势汹汹的强盗。

猪怎么可以被赶走?那两头猪到年底了,一头可以卖钱,另一头则包揽着全家人一年荤腥生活的重要任务,绝对不可以让人赶走。母亲知道自己再怎么闹也换不来同情心,也不撒泼打混了。她“啪”地扔了手里的扫帚,“噌”地翻身爬起来,“嗖”一下飞奔出去,生怕自己只要慢那么一秒钟,我家的猪就会被他们赶走了。

不一会儿功夫,母亲又气喘吁吁地飞奔回来了。她不知又到哪家借了十块钱。猪已经被他们赶到了马路上,母亲赶快把手里的十块钱奉上,才又得以把猪赶回来。

好笑的是人家一群人快快乐乐哼着小曲儿赶出去的,她一个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赶回来,和那聪明的猪很是斗智斗勇了一番。

和母亲比起来,父亲就要“聪明”多了。每次他们一来,父亲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等母亲和他们大战几个回合,他们拿到钱自然会走人,那时,父亲又会像从来就没消失过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家里。

也是,催命鬼一样的,谁不想躲起来?母亲大概也是想躲起来的吧,她只是没有选择!

又有一次,催债的人很久没有来了,大概有小半个月吧,只是没想到再来的时候,黑压压、乌秧秧的一群,声势浩大,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得都要吓人。看着那鬼子进村的阵仗,父亲又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母亲说:“宽限两天嘛,我凑了十九个鸡蛋了,明天鸡生了就能凑够二十个,我卖了钱马上就还。”

“不行,就你家欠的钱,每次来都不积极还上,搞得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你看全村上下的欠债,哪家有你家那么难收?你们太不配合了,今天要是不还的话,我们就只能拆房了!”

母亲大概以为他们不会真拆房子的,还在一如继往地和他们磨嘴皮子。哪曾想他们根本不理会母亲,迅速找来两把竹梯子,关键其中一把还是在我家拿的,真是气死个人!他们几个人扶住梯子,其中两个人就沿着梯子爬到我家房顶上。只见房顶上的瓦一片接着一片往下飞,“呯呯啪啪”炸得满地都是,好不热闹。

 这一次,母亲躲在厨房里哭。真的山穷水尽的时候,就只剩下哭了!

不一会儿工夫,最边上一间屋子的瓦就被拆掉三排,老天爷的亮光都懒得走房门了,直接从没瓦的房顶照进来,晃得人眼睛痛。

最后,他们是怎么从房上下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我家的?母亲又想了什么办法还上了五块钱?十块?我记不得了。那几年,诸如赶猪拆房这样的事情在我家时有发生,我大概也是不大记得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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