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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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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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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坝

小时候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那是一段除了热不好,其他什么都好的美好时光。夏天对我来说,有两个地方堪称天堂,一是我家门前的晒坝,坐在那里乘凉,看书,没有来自父亲的恐惧,真好!另一个地方是我家房屋背后的晒坝,那里有温馨,有美好,有来自母亲的爱。

家门前的晒坝其实只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石子路,大概是因为我的家在那里,便成了我家的晒坝。晒坝地处位置高,经常凉风习习,所以我很喜欢坐在那里乘凉。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太阳所照之处就够不到我家的晒坝了,我会端个长条凳子坐下来,捧一本刚从同学家蹭来的《故事会》,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在凉风的抚摸下,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远处有绚烂夕阳相伴,近处花香扑鼻、虫鸣绕耳,我享受着那样的时光,直到再也看不清书上的字......

有时,《故事会》看完了,我就拿着它,看干活的人一波又一波地从我家门前经过:担着粪的李婶过去了,扛着锄头的王伯伯过去了,背着背篓的张奶奶过去了,牵着牛的胡叔叔过去了……我就这样悠闲地看着他们慢吞吞地从远处走近,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受母亲教导,一个村子的人我对他们都有称谓。),然后再悠闲地目送着他们慢吞吞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在我享受时光慢舞的过程中,母亲就像一个破坏者,她一会儿来叫我干这个,一会儿又来叫我干那个。记忆里,母亲似乎最爱使唤我干活。现在想来,我毫无疑问冤枉了母亲。两个姐姐比我大几岁,在我能记事的年纪,她们却已经担负起了挣钱的责任。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她们要去茶山上帮人摘茶叶挣钱,要去硫磺厂帮人背沙子挣钱,要去有钱人家打点零工挣钱……母亲在家需要帮手时,她还能指望谁呢?只能指望我了!

“三妹,帮我去把猪喂了……哦,你在看书啊?那等我空了去喂嘛。”

“去找一下四妹嘛,不晓得跑哪去喽,害怕摔了没看见,哦,你在看书啊?那再看一会儿快去找一下哦。”

“三妹,今晚煮稀饭吃,你看一会儿书去摘点辣椒回来哦,顺便再摘两个南瓜。”

“哦,算了……”母亲站在门口,刚张口说出这几个字就停住了,她把手在围布上擦了擦,看着我,犹豫了几秒,转身自言自语到:“我还说家里没水了。”

......

母亲是尊重看书的,但似乎又尊重不了多少。

我是心里不平衡的:什么事儿都叫我,好烦啊!

如今,时过境迁后再忆起,我眼里噙满泪水,心里装满伤感。那一幕幕,就像放电影,在我脑海里不停地跳动。“哦,你在看书啊?”母亲每次想叫我干活却见我手捧书本时都会这么说。那种该叫我干活又想支持我看书的矛盾,那种现实生活的无奈和有个爱看书的孩子的骄傲…….母亲每次叫我干活,心情大概都会有一丝丝犹豫焦灼吧。

这一切深深地刺痛了我。母亲没上过学,一辈子没摸过书本,她知道读书的重要吗?她好像知道,母亲经常对我们说:“一定要好好读书,没文化什么都不懂,只有有文化了才能有好日子过。”我家生意火爆的纸火铺就是因为没人会给对联写字而被迫关门的,这件事情对母亲的触动非常大,她是知道知识文化的重要性的。但是,她又好像不太知道?要不,她总是打断我?

我渐渐长大的时候,也明白了每个人的认知本身也和他的文化水平有些关系,我觉得这倒也不矛盾,我也不会再责怪母亲。

可惜,如今我想要再听母亲叫我干活只能是回忆了:我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的街道,我坐在门前的晒坝里,夕阳微红,凉风习习,花香虫鸣,我手捧书本埋头咀嚼......

“三妹,哦,你在看书啊……”

我轻轻抬起头,母亲冲我笑笑,笑着……

真想她老人家啊!

当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晒坝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很多村民喜欢来这里乘凉。来者直接走进我家里,拉了条长凳子出去,顺便和母亲打声扣呼:“还没蒸完啊?”母亲回应:“还没呢,桌上有茶哦!”来者也不多应,把凳子放在晒坝里一屁股便坐下了。

比起门前这个晒坝,我其实更喜欢屋后的晒坝,那才是个名副其实的晒坝,那是父亲为了晒粮食而专门修建的。那本是离家最近的一块菜园,父亲为了在收庄稼的季节能有地方晒粮食,他特意平了那块地,铺了一些石头,夯实,最后再打了水泥地面。

水泥地面在我的心里一直是“高级”的代名词,我一直为我家建了瓦房却没钱把地面铺成水泥地面而耿耿于怀。这个晒坝就是水泥地面,虽然看起来已经很干净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见天地去扫一遍。它不只是一个晒坝,它还是一张温柔床,是我儿时的美好回忆,也是性格暴虐的父亲在我儿时记忆里仅存的一点美好。

事情是这样起的:有一天,酷热难挡,睡在床上就像睡在蒸笼里,母亲突发奇想地说:“干脆我们去后边(屋后的晒坝)睡。”我们都兴奋得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在母亲的指挥下,扯起床上的草席就走。

我有些害怕,农村的黑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倒是地里蟋蟀“叽叽”的叫声,又给漆黑的夜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恐惧。

母亲指挥我们把草席放在地上,又叫我们躺下,这才说:“怕啥嘛怕?这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怕的?”

我壮了壮胆,平静了一下内心的恐惧,说:“妈,这外面还是热。”

“是热,但好像比家里好点,时不时地就吹一股风,睡一会儿不行我们再进去睡。”母亲说。

果然,过一会儿有风来了,不过,一起来的还有蚊子。于是我们几个人你“啪”一下,我“啪”一下地开始了人蚊大战。

母亲为我们点上蚊香,还拿来了扇子,也不急于躺下,她坐在两张草席中间,大副度地摆动着手里的扇子,让我们姐妹四人都能感受到凉风。

“妈,我们今晚就在这外面睡到天亮啊?怕不?”大姐问。

“不怕,怕啥子,这里凉快,你听……你伯伯他们还到房顶上睡呢。”母亲说。

“房顶在家里(伯伯家是平房),我们在外面嘛,怕不怕强盗哦?”强盗在我心里是长了青面獠牙的怪物,比任何怪物都要吓人。

母亲大概是扇累了,用左手换下了扇子,继续对着我们四姐妹扇风:“不怕,家里有啥好偷的?就两头猪,也偷不走,强盗来家里干什么?不怕!”

“那要是下雨了怎么办?”小妹问。

“你看,满天星,下不起雨的,明天又是一天大太阳,这老天爷,该下得雨了,太热了。”母亲说。

“妈,要不了好久我们就开学了哦,我们的学费准备好没有?”大姐又问。

“还差点,到时候如果没凑够的话,我去给老师说一下,晚几天给他。”母亲说。

“哦。”

“妈,我要好久才读书?”小妹问。

“你呀,七岁,七岁才读,你们呀,都要好好读书......我就是认不得字啊......要是读过两天书就好了……我跟你们爸爸都没读过书,都没得文化……你伯伯就读过两年书,人家会写字,还会写对联…….我跟你们的爸爸都不会写......”

醒来时,天已微亮,母亲不在身边,她大概是去准备摆我家的馒头摊去了。

每年的夏天我们都有好些个晚上是在屋后的晒坝里睡的,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不同的是后来大姐二姐陆续外出打工了,我们的睡觉队伍由五个人变成四个人,再到剩下三个人。母亲依然会给我们扇扇子,我总是在不经意间睡着,又总是在醒来后看不见母亲的身影,然后疑惑:母亲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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