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老人

经常逗你玩的人常常会拿你开各种玩笑，也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那个时候我的身边就有这么一位老人。老人没有什么身份，甚至没有受到特意去关照，那个时候甚至有人背地里打趣，他那样的年龄混了风风雨雨，终究选择在茅屋落草。老人也总是笑笑，无论谁如何说到，从来不会主动去吵。

关于他的故事我也经常听到，那个时候没有电，太阳背对地球跑，不单单是我们村庄留下黑狗放哨，家家户户在燃烧着的煤油灯下熬。老人的腰不好，我的记忆中腿脚已经很慢，稍微需要花费点的力气，就会吭哧吭哧的长吁，已经装不了太多饭的躯体，气力也只能是胡闹。但是老人是有脾气的，我甚至经常听到只是隔着一扇栅栏的院落里争吵，没有好的手脚，手中的棍子却从来不轻饶。老人是有三个孩子的，没有哪一个不受过他的讨教了，都说老人脾气不好，可是老人从来都是在家里闹闹。

我们那个地方吃饭多数都喜欢聚成堆蹲下来，自己吃一口，风跟着吃上一口，没有讲究过谁会凑着吃上谁家多少，只要能够凑在一起，总能好话坏话说说笑笑。那些年我们还好，老人家里吃得更多的是地瓜烧，这很多年后甚至晚于别家的温饱。老人会讲故事，老人也爱讲那些走过的风和桥。经常会问我“三，学校学的好不好，可不敢乱跑”，经常在夜晚坐在一个老榆树下听他唠，风里长出的影子，高山下藏着的碉堡，“哒哒，哒哒”在他的嘴里嚎叫。没有娱乐的年代，那些故事陪着我，甚至不知不觉睡着。我正在梦里摇，老人又会一声叫“好”，我知道那所有的故事不单单是讲给我来听，他甚至可以对着风骂一声“他娘的，还敢冲我放炮”。

老人就是他故事里的角，一个从火线上侥幸活下来的人什么都藏的很好。后来我知道，老人是个老八路军。唯一的遗憾，至终没有看上他带一带八角帽。老人的腰不好，据后来有人讲打仗的时候失去一个睾丸，落下一身的病根，那个时候走起路来总是那么潦草。

那个年月里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那个时候不流行化肥、二胺等后来的花药。我经常上学起的很早，那个时候打大街总是那么长，从村西头走下去什么都能碰着。也是在那时勤快的人总会第一个伸下老腰，每一个晨曦中背上背篓，一趟街又一趟街的跑，都在争抢着把各种牛粪、驴粪、马粪铲起，甚至混合着热乎的气息，没有谁嫌弃那是谁家的牛啊、驴啊、马啊刚刚拉下的屎尿。那可是庄稼追肥的好味道，没有谁敢小瞧。老人腿脚不好，总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跑，口中还会打趣道“这年月角力不好，吃食也赶不上热乎的”。

关于这个事情老人甚至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大户人家骑着马正在赶道，中间拉下一泡粪尿，刚准备前脚走，拾粪的人赶到，骂一声“谁他娘拉这么少，晦气”。那人一听急忙勒马呵斥问道“什么意思，这一点你那个熊样，谅你也吃不了”。拾粪的人一听骂道“他娘的，你好歹撒泡尿照照，我怎么说也不能被你小瞧”，说着撂下一句狠话“我如果真的吃下怎么办”，骑马的人也不含糊，心里想总算碰到个茬子，索性打个赌“你要真能把那捧屎吃了，我这匹马归你”，说完开始在那里作妖。拾粪的人也不含糊“一个弯腰从地下捧起来，一口气吞下”，这可把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伙吓坏，连个屁都不敢放，拱手把马让给对方，一猫腰赶紧滚犊子，拾粪的人倒是得到一匹马，一匹用放下的尊严换来的马。老人每次讲完，总会自己先哈哈大笑。那个时候分不清故事的真假，就是图一乐。心里也在盘计，天下哪里会有那种不和逻辑的事情发生。而事实上很多不和逻辑的事情却一直在发生，只是超出我们的思维。

那个年代老人并没有特殊的优待，只有每年的年尾有媳妇拉着去什么地方认证一次，领会来属于他的可丁可卯的补助，那可是他们那个家用来维持生活下来的绝大部分开支。

老人好打牌，甚至我经常到他家串门，那个时候他经常早早上床，他那双腿也的确不好，一旦天气变化提早就会预告，他也总是打趣道“我这个孬腿啊，就是个天气预报”。那时候一边看他们串门的人打牌，一边听他们唠。不大的屋子里备好冬天烧火用的所有的料，破被子烂套什么猫跟着老鼠在屋里抢跑着躲瞧，哪里还有地方能够下脚？可老人依然又说有笑，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相对那些已经在各种战斗中牺牲了的，或许一切看淡，对他没有过多的追求。

那个时候我经常待个大半夜才准备往家走，可总是不敢抬脚，老人总是满脸堆笑“嘿嘿，三啊，可不敢走，大门外面看有蹲着的三猫六个眼”，什么东西会同时长着三头六臂，那个时候脑子的古怪战胜不了，哪里有啊，其实仔细数数，他说的全是瓜痨（实话）。

关于他我是提起过的，就是我已经写到的文字里，村子的戏院另一位看门的老人，同时也是后来看守家庙的一户人家，这个老人就是他的哥哥。

后来老人走啦，他的所有故事也跟着带走。直到多少年后国家在建国七十周年之际，寻找那些老军人，以至于他们中的代表甚至被邀请到天安门观礼。我在想，如果我的邻居也还活着，是否也会获得他那份应该有的荣幸。或许，对他来说，他又什么都不需。他只需要天老地绿草阔，只需能守护着每一次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