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华塔

几年前山东白水兄来西安，我们到书院门转了一回。在街西口的牌楼下，北侧矗立着一座古旧的砖塔，他问我此塔的来历，我只知它为隋唐时期的建筑，其余则不甚了了，甚至于连它的名字也说不出来。这恐怕是西安城里最为低调的建筑了，西安人对它既熟悉又陌生，每每从它身旁经过，却又是不十分在意它的。这就是唐华塔，本地人亦称之为花塔，它的学名为宝庆寺塔，矗立于世间，亦是有千余年了。

民国时期，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在陕，王子云与何正璜二人是一九四一年一月十九日考察它的，此日《日记》云，“因天气晴和可供游览，二人将家中杂事安排完毕，即同行出南门，首先观看唐华塔。”然后记录观察情状，末尾云，“第四层上有一面为白色嵌物雕刻，复杂细致如牌坊状。据人云乃玉石所凿，且一面雕有杨贵妃像，惜甚高，未可细视，不辨真否。”何氏谓“出南门”，实际上是未出南门，此塔就在南门里城墙根下；再看她二人当天行脚，一直是在南门以内活动，最终是出东门由罔极寺而至八仙宫再上城墙。而第四层佛龛中供奉的造像，大致也是北周、隋、唐时期的石雕造像，所传为杨贵妃像，缺乏有效证据。

塔名宝庆寺塔，显然应该是宝庆寺中的物件。宝庆寺修建于隋文帝仁寿年间，原址在隋大兴城安仁坊。到了唐文宗时期，才以五色砖在寺内做塔，所以宝庆寺人亦称作华塔寺。唐昭宗天佑年间，宝庆寺毁于兵火，但华塔保留了下来。至明景泰二年，亦即公元一四五一年，才移寺建塔于现址，材料与构造一仍其旧，据说现在有些砖石上仍能看见唐“开元”等年号字样。万历年间关中大儒冯从吾在此讲学，成就了著名的关中书院。在清雍正元年，住僧文天重修寺阁。而后历经变乱，现在原址上就仅仅剩下孤零零的一座塔了。这即是它的来历。

宝庆寺塔为七级六角楼阁式砖塔，高二十三米，一层檐下有龙凤雕饰，第二、四层塔身佛龛中供奉着魏、隋、唐时期的石雕造像，这批造像大多为唐时长安城东南隅的光宅坊内光宅寺的遗物，明景泰年间修塔时移来镶于塔上，典雅华丽，很是精美，连梁思成也说它们是“初唐中国雕刻代表作品”。可惜的是，这些造像，在清末至民国年间，部分已散失海外，保存在日本、英、美等国的博物馆中，现在看到的，多是后人替补上去的。对这些石刻造像进行研究的人物中，清乾隆年间的陕西巡抚毕沅，是很重要的一位，他在《关中胜迹图志》中有较多的文字表述。另外，现址中还保留有明景泰二年《重修宝庆寺记》石碑一通，亦为重要的文物资料。

二〇一〇年夏天，群众发现宝庆寺塔顶部长上来一棵小树，文物部门知道消息赶来查看，发现树是从塔顶部的淤泥中长出来的，已是有一米多高。五百多年的建筑上出现这样的景致，就有人建议，希望把它移栽于别的文保场所，让它见证西安古老的历史。文物部门认为，这样必须撬开塔顶的砖，对文物造成损害，所以只能剪掉小树，清理树根。没过几天，消防官兵就乘坐云梯清理掉了。

见微知著，可见文物要历经岁月而不凋，是何等艰难的事。

十六年三月二日裕堂写于北院门旧署南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