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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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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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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灯市

观灯是长安城春节期间的一种重要习俗。一九四一年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在陕考察,二月二日,阴历正月初七,何正璜在日记中记录了当时的实际情景。“开会后,云坚约至市上观灯,因同去。不料街头彩灯乃较武汉热闹数倍,鸟兽各形红绿异色,令人目眩头昏,售与购者亦如疯如狂,太平景象十足。”“不过就纯艺术观点说来,则新奇精致固多可称述者,如金鱼、螃蟹、黑羊、金狮、白兔、荷花、蚱蜢、黄猴、玄鹤、牡丹、纹虎等尽皆惟妙惟肖,极技术之能事,尤以各动物之双睛皆以琉璃为之,既圆又亮,特别可爱,价在昂廉之间。”花灯多以鸟兽虫鱼之形为之,当然是纷繁多姿了。

这应该缘于送灯习俗。正月初六至十二前后,在当地长辈为晚辈送灯,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因而就会有交易行为,群众集会,衍生出观灯活动。所谓“送灯”,其实是一种祈愿,“灯”与“丁”谐音,是希望接受灯笼的人家人丁兴旺。同时灯笼又是儿童的一种很好的玩物,可以愉悦身心,而街道、住户门前到处悬挂灯笼,亦能营造出祥和热闹的喜庆气氛。当然,送灯至孩子十二周岁时,就要“完灯”,是最后一次送灯,因为古时习俗上认为,孩子进入十二周岁就算是成人了,不像现在的观念,似乎孩子总是长不大。

不过此时长安市上这种热闹的“太平景象”,亦引起了何正璜的感慨,因为抗战,不远处正有激烈的战斗在进行,因而她说,“固无人能尚知不远之黄河朔风中,我勇士方正荷枪流血于前方也。且关于抗战色彩之作品极少,除飞机灯之外,一无所见。”关中关中,关在其中,这里永远像是安静而平和的。抗战期间,西安城虽有多次日机轰炸,但日军终究没有进入潼关,也是西安人的福气了。

亦是在这一天的日记中,何正璜谈到了这座城的另一些根性。“论及长安之旧习较长江为深,初一初二初三无一店铺开业,多有延至初五者。路上除售鞭炮、火花、泥人、茅刀等儿童玩具外别无他物。妇女儿童皆服盛装,即男子亦皆易其最新最好之衣,旧习之深入实远在他处之上。”过了初五,才算是“破五”,过了“驱穷日”,才会开店营业,一切如常。男女普遍地都会换上“最新最好”的衣服,迎新辞旧,好吃好喝,“过年”。这些习惯与习俗,伴随这座古老的城市,现在亦能有所呈现,那种固执、坐大、懒惰、不思进取等等的城市性格,总会浮泛一二,真是“旧习之深入实远在他处之上”了。

上节说长安灯市,主要说到送灯的习俗,实际上,更像是前奏和铺垫,真正的高潮还在于元宵节的闹灯和观灯。所谓“闹元宵”,就在一“闹”字,望文生义亦能想象出来一种万众狂欢的热闹场景。

果然,在何氏日记中,就有狂欢场景的记载。正月十四日云,“晚餐后,在街头小步。明日为上元节,故今日市上热闹至如疯狂。尤以花火最盛大,别为细长与短圆二种,前者燃后即直冲入云霄,万点小火凑成一条亮光直贯月旁,有如彗星,后渐下降,变成一独粒圆光骤然直下,又如流星,遍街皆放,目不暇接,天空中蔚为大观。后者一经燃后,即放成三尺高三尺阔之光屑,灿烂跳跃,有如火树银花,闪耀夺目,街头亦遍有放者,车马为之侧行。总观市上,可谓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家家锣鼓,人人新衣,彩灯连道,火花满天,一派太平兴隆景象,亦不减唐代长安之当年。”

元宵节当晚则更有甚者,日记云,“晚饭后,与云同至街头观光。今日景象更较前昨日为甚,漫天烟火几疑幽王之再博妃子笑也。人行道上不行自进,幼儿号啼,村妇呼唤。正街上左右龙灯、狮子灯、鱼灯、采莲船等络绎不绝,火棒、火花、火团、火炮迄无间断,满街花火成林,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人则人行亦行,目不暇视,屋顶上、树梢上、店门上人为占满,一行灯列所过,人群左右倾动如海浪。街头贮水用之大水缸被挤碎者比足皆是,水流半街。我与云亦身于其盛,凑数为此热闹队伍中之一员,推挤于人丛中。但见万头攒动,火焰扑衣,随波逐流,进退丝毫不能自主。”一时热闹的景象,亦是详细地记录下来了。

元宵节的来历,说法较多,有宫廷政变说、点灯敬佛说、消灾避祸说等等,但应是起源于汉,以至于司马迁创建太初历时就把它确定为重大节日。这一习俗鼎盛于唐,而后各朝都有延续,以迄于今。春回大地,这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是春节的延续,人们观灯赏月,吃元宵、猜灯谜,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并以此衍生出很多其他不同种类的群体活动,如耍狮子、走百病、闹社火等。总之是狂欢与闹腾,像是要把一个冬天里积蓄的能量都要释放了出来,以取得精神与体格的完全放飞,然后好整装待发,开始一年的新生活。何正璜所记,为民时长安城的上元节景象,但它却似乎是又回到了唐王朝,虽是不同的人群,然而情景却是相似,唐诗人张祜有诗云:“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是十分热闹的,何氏谓“亦不减唐代长安之当年”,是有根据的。这是一种血脉的延续,一种沉潜于民众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心理认同,而形成了一种习惯与风俗。

“闹”,总还有一种破坏性的因子在。小时候玩灯笼,“碰灯”是最为来劲的活动,口里喊着,“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着火了回家睡。”只有与对手的灯笼相碰,以至于毁灭,才是完美的胜利。大致也在于,次年总会有新的灯笼送来,留着旧的倒何尝不是一种累赘,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因而就只是执意地摧毁了。不过我的旧家,却有的风俗是,灯笼绝不可碰完的,至少亦须留下一只来,一直放到明年。

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至三月一日裕堂记,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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