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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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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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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 鸟

呆鸟是一只生活在城市里的鸟,灰褐色羽毛,学名叫草鹭,我的邻居。认识它有好些年了。搬到省图书馆来居住已经18年,认识它可能有16个年头。

省图书馆建在原来的青山湖上,是城市扩容,填湖造地的产物。当初填湖造地运动中不知何故留下了一爿湖水没有填塞。是人为设计还是因为工程当时无力完成而留下来的“遗存”?不太清楚。但湖水呈U字型将图书馆的主楼环绕起来倒有点造型添景的意韵。然而紧接着是一道与湖水相似的围墙把馆舍包裹起来,湖水又立刻变成湖塘了。湖塘与地下排水沟连通,于是说其是排污池不准确,说是馆中一泓清流也不对。总之有水,但那水从来就没有漂亮过。周边的围墙说是墙其实都慢慢变成了出租商铺,那些经商的人家把厕所的水、洗涮的水、还有东南拐角处那家酒店的水都一声不响地从脚底下排进了这爿湖塘。馆里的领导为了搞活经济,给员工增加点收入又将这爿湖塘承包给一个养鱼户。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湖塘里养的鱼并不鲜美,但还是有不少人利用节假日来垂钓。有时天气好,湖塘边插满了各色太阳伞,还有人摆出了最时髦的垂钓工具,那套垂钓工具把那个垂钓者装饰得像在陶冶性情……那天,色彩在湖塘边招展,着实迷人。

呆鸟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闯入我的视野。它从湖塘的水面上一惊而起,但又依依不舍,时不时地飞回到湖塘的上空盘旋,见那多彩的风景没有消失又飞离。第一次看见呆鸟就是它在湖塘上飞来飞去,心生好奇。这不是树林中的鸟,而是一种水鸟,是不是因了底下的一汪湖塘而迷失了方向,抑或也着迷于这帮花伞下的垂钓者,在这儿傻转呀?可它也许不知道,它这么盘旋、悠转恰好融进了这片风景,让我从心底生出许多感慨。没有想到,几天后我竟近距离看到了呆鸟。

我是从那条小船上看到的。那条小船漂在湖塘上,它是湖塘承包人的小船。那人经常划着它在湖塘里穿梭。那小船只有四、五米长,一米多宽,两支桨不用时就像两片芭蕉叶摆放在小船上。那船一看就知道是很有些年头的,也许是早年青山湖边打渔人家遗弃的,后来被修整过,船体斑斑驳驳。那水、那船那么真实地存在于闹市里,有时就是一片特殊的风景倏地映入人的眼帘,叫人情不自禁地注视它。一个星期日,我拿着自己刚买的一架相机,沿着那条划开湖水被野草淹没的小路,朝停在水面上,被风轻轻搡动的小船走去,想拍几张小船的照片。当我把镜头对准里水中小船时,发现那船头上停着一只褐色羽毛的鸟,长而尖的喙,头冠上还披着几根长长的羽毛,像是古代将士披挂的翎子。它站在那像是发呆,又像在等待,静静的……我连续给它拍了好几张照片,觉得不满足,希望它变动一下姿势,最好能摆出几个“婆式”,可它就是纹丝不动。想催促它,几次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鸟在都市里驻足已经不容易了,它哪经得起我们的吆喝?让它吧,就让它这么静静地站立着,即使像一只呆鸟。

看到楼下的湖塘里有一只呆鸟,新鲜之后便是牵挂。人的感情有时丰富得出奇,某些东西你越觉得它异样的时候它就越存在于你的心里。晚上睡觉时静着耳朵想听呆鸟的呼唤声,那声音像是老辈人说的那种“夜哇鸟”,特别是夜深沉的时候,呆鸟的声音浑厚却又有些阴森。自那以后的每日早晨,推开窗户的第一件事便是用目光注视湖塘水面,寻找那只呆鸟。那天,是个冬日的早晨,我发现结着薄冰的水面上竟然有一个小黑点在蠕动。南方的冬天,结冰的日子不多,冰也不厚实,所以一旦风起薄冰也就被微澜扯碎了,变成了轻浪在水面上起伏。那个“小黑点”便在水面上不停地变化,一会儿与微澜起伏,一会儿钻进水里,好半天才冒出来;一会儿冒在这个方向,一会儿出现在那个方向,像个调皮的小精灵。我好奇地注视它,甚至把那副望远镜也翻出来寻找它,才发现那是只小水鸟。什么时候又来了只连羽毛都没有长全的小鸟?那只呆鸟去哪了?这是不是它的孩子?许多个问号都被那只独自游玩的小鸟替代了。

冬天过去了,小鸟不见了,天空却出现了飞翔的呆鸟。是那只最初的呆鸟还是那只“小黑点”长大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浑厚而又有些阴森的声音又出现了。“夜哇鸟”没有离去……不知道是不是最初的呆鸟,但年年、月月,有时甚至是天天都能听到呆鸟的叫声,看到呆鸟一会儿是只草鹭在湖塘上飞翔,在午夜间鸣叫;有时是一只“小黑点”在隆冬的湖塘中游玩,即使刮起了北风,吹皱起了波浪,那只“小黑点”仍然不知疲倦地在湖水中戏耍,耍得那么专著、那么忘情又那么孤独,甚至有点想催它回家,怕它玩得忘记回家的路……天黑了,它知道回家吗?

春天来了,夏天也来了,秋天、冬天周而复始地走过,看到呆鸟在湖塘上飞翔,听到呆鸟在午夜间鸣叫,然后是“小黑点”在冬日的湖塘中玩耍,平平淡淡。早晨的目光与晚间的倾听已经成为生活习惯了。总以为呆鸟会像许多大自然中的鸟儿一样,按照它们的生活轨迹历经有规律的流程。只是我们人类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举措。去年底开始,从领导的工作报告中,报纸电视的报道里都读到了一则消息:省图书馆要新建大楼了。几天后那爿湖塘果然被抽水机抽得只剩下一点点水了,还有过几次勘探机的轰鸣。湖塘干了,准备为新馆大楼奠基呢。许多人都在谈论盖新馆之后,我们这片宿舍会不会进行改造。热议中,我也把晨起的习惯淡忘了,好几天没有关注那只呆鸟。

湖塘干了却又没有干彻底,大部分湖底裸露出了乌黑的泥床,却也留下了些水凼,一汪一汪的像睁开的眼睛,白天黑夜都在闪耀。那天,站在阳台的窗前,朝下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发现那只呆鸟在几处毗邻的水凼里来回寻找。不过它的动作有些迟缓,停顿了很长时间才蠕动一下。这样的水凼里还会有鱼虾吗?没有湖塘那宽阔的水面,呆鸟也变得木讷起来了。呆鸟是长着翅膀的动物,没有了生计希望,它会飞走的,我心里有点依依……

后来,建新馆的消息停止了,湖塘的变化也停止了。没有新水注入,裸露的湖床开始渐渐皲裂。直到进入梅雨季后,三天两头地下雨,湖塘才渐渐丰盈起来。不过湖塘不再像从前了,出现了一片一片的浮萍,不到半个月,湖塘竟然变成了浮萍塘。结布的浮萍满眼淡绿色,却像被油漆过变得一动不动,连大雨都推不开,只有大风吹来时它才被撕开一爿水面,等到风停雨住,那淡绿色的浮萍又重新弥合。不见水波漾起,湖塘就像被浮萍冰封着的一块草地,那些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倒是聚成一团点缀在淡绿色的浮萍中,像一个个伤疤。呆鸟呢?呆鸟在哪儿?此时的湖塘只见浮萍不见水,它到哪去寻觅食物?我极力寻找,发现呆鸟依然在。那条小船被承包人收拾走了,而那几块垃圾结成的“伤疤”成了呆鸟驻足的地方。呆鸟站立在那上面,更加木然了,很久也不蠕动一下,像被雕塑在垃圾团上,呆呆地朝着浮萍。忽然,它扎进浮萍中,又迅速地退回到垃圾团上。叼到鱼了?抑或一只小虾?退回到垃圾团上的呆鸟又像雕塑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偶尔它会从这团垃圾飞到那团垃圾上,很笨拙的样子;偶尔在垃圾上蠕动几步,也是很迟缓的行动,它没有了过去的那份活泼。它一定很忧伤,一定很焦虑……

夏季越来越浓重了,风很少。太阳却格外地骄傲,从早晨到傍晚都露出一张得意的笑脸,它不管大地上的人们是不是喜欢它这样,更不会想到呆鸟那么艰难地站在油漆般的浮萍上等待食物……终于太阳胜利了,它把周边的树木烤得发蔫,把那条穿插于湖塘间的长堤上的野草闲花也摧残了。然而只有浮萍特别地精神,像享受着太阳的恩惠把整个湖塘牢牢地占领了,淡绿色在太阳下更加恣肆……不知从哪天开始,呆鸟不见了,好几天不见它的影子。它去哪儿了呢?那几团垃圾依然伴随着浮萍,只是呆鸟没有站立在那上面。夜晚,我很想听听呆鸟的鸣叫,但没有听见;白天,我很想看看呆鸟站在浮萍中央的垃圾团上,尽管很木然的样子,但没有看见。相看16年了,呆鸟也许走了,往外飞几百米就是青山湖景区,再往外飞5、6里路就是艾溪湖景区、再再飞5里、10里……那里有赣江、有鄱阳湖,那是一个更加广阔的鸟的世界。呆鸟,你知道吗?

呆鸟走了。我真希望它走,没有了湖塘的水和水底下的鱼儿、虾儿的,它怎么生存呵?但我也希望它来,希望它变得矫健,希望它在夜晚发出那种浑厚却又有些阴森的声音,只要它还记得这片湖塘,记得这儿有片小小的但宁静的地方,包括一双经常注视它的眼睛……呆鸟走了,它真的走了,走得很远吗?那天,是双休日,我没有带照相机,依然独自沿着那条穿插于湖塘间的小路走去。草被太阳晒蔫了,花儿连影子都不见了。我走向湖塘,走向那曾经停着小船的地方,希望发现那只呆鸟依然站在那儿发呆……然而怎么寻找也不见呆鸟的影子,它像那些花儿一样不知道隐于何方。在小路的尽头站了一阵,我很是失望地转身离开,不料左脚一滑,从蓬松的草上滑落进潮湿的糊泥里,整个人儿都趴在草丛。我惊得赶紧伸手抓住草不料抓在了一团羽毛上,原来是一只草鹭躺在草丛里。它死了,干枯得只剩下褐色羽毛,它的整个身躯都被蛀空了,只有褐色羽毛下白晃晃的骨架和一个还没有腐烂的头壳。这是那只呆鸟吗?——它会这么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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