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时刻的母爱

母亲已经走了三年，这三年里我总在梦里搜寻，希望能见到母亲的身影。今夜母亲突然梦回，醒来遍寻不见踪影，我不由泪湿枕巾不能自己。睡意了无之下，我只好披衣下床，写下了这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母亲一生精明能干，她知道自己已于世间不久。在临走的前几天，应老人家所求，我们全家几十口人一起照了个全家福。镜头中的母亲被风凌乱了满头白发，虽然无精打采难以端坐，但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勉为其难地拍完了一组照片。

母亲一生爱美，知道病中的照片已非往常。拍完照片，母亲长长的舒了口气：这该是我最后的一张照片了，也是我最不待见的一张。虽然蓬头垢面，但也算是给你们留个了一个念想。你们夜以继日地围着我转，我心中愧疚，人生有子女如此，我已再无所求！上天让我害上了这种磨人的病痛，让你们夜不能寐地招呼着，让你们辛苦了。前人挡灾，后人享福，我走了，会带走你们所有的凶灾病痛，也会在天堂看护着你们平平安安。

一席话语，听来让人泪不自主。虽只短短数句，却流露出母亲的大爱无疆和质朴善良。人群中，有人在低声哭泣，也有人在用心劝慰，但娘一脸平常，仿佛早知生死无度。

母亲临走前的两天，心理意识已极度模糊，不但认不出人来，还不停地自言自语乱划乱说，却总离不开那么几句 ：天气冷了，你们要多点穿衣服，别为了我让自己感冒了。母亲自己都是要走的人了，心里藏着的依旧还是儿女。

其实，母亲早几年就有了痴呆，经常夜不能寐。晚上刚躺下一会，就会接着起来在客厅里不停走动。陪着母亲的姐姐小声地提醒她：你儿子孙子都在睡觉，别惊扰了他们。母亲就会蹑手蹑脚，像个偷食了的小孩。有天凌晨，母亲推开我的房门，拉着我的手问：你是我家的什么人，怎么老在你做客添麻烦，我要回去嘞。一席痴言呆语，听得我泪流满面，母亲呀，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识了…

母亲弥留期间，躺得久了就像个二三岁的小孩，非要缠着我们抱抱。2022年正月，那个时节，正值春寒料峭，病床上的母亲衣着单薄，我们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老人家着了凉。但大家还是你来我往地轮流着抱抱，母亲时日不多，大家都想珍惜这份难得的最后亲情。

母亲快走的时候，身体已极度虚弱。一张棉被裸着羸弱的身子，我把母亲搂在怀里，瘦小的身子比那三四岁的侄孙都轻。恶疾无情，短短十多天，一百来斤的身体就瘦成了三四十斤。母亲躺在我的怀里，无穷伤心尽从心来，天下良方千千万，却无一方救母亲。

母亲人虽瘦小，抱在胸前却极不方便，时间久了就会一身酸痛。有时候熬到半夜，抵不住瞌睡侵袭，便会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已近丧失意识的母亲却能够及时感知，我们没睡的时候老人家不吵不闹，一旦你进入了梦乡，她就会用羸弱的哼哼声来以示“抗议”。我们心里难免会生出一丝烦意，但母亲却一反常态，像个耍赖的小孩依然我行我素。

在这最后时刻，我们都不知道老人家是在良苦用心。母亲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叙，只能用哼声给我们暗示：我随时都有可能走了，你们睡了，没在最后时刻与我送别，也许你们就留下了遗憾，与其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不如让你们在怪罪中不留遗憾。母亲呀，在您最后的弥留之际，我们却没有体会到您的这种良苦用心！

2022年正月23日早上八点。极度虚弱的母亲倚偎在我怀里，突然异常的呼吸让我感到了不祥。惊慌失措中我叫醒了守候在旁的兄弟姐妹。母亲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她费力地睁开了已然无法转动的眼睛，似看非看地慢慢合上了双眼。那种眼神，不仅是对人世间的无比留恋，更是一种母子之间的难舍难分。这一眼，您是否想把所有的儿女们都铭刻在心？还是在嘱托着我们不要为您悲伤！母亲啊！

母亲走了，带着满腹不为人知的心事，深陷的眼窝里流下了最后一串清澈的泪水。从母亲那浑浊无光的眼神里，我读到了母亲对儿女们的万般宠爱！更读懂得了生离死别下的人间真情。

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我的怀中溘然长逝，无尽悲痛从心底喷涌而出，娘呐，您用笑声迎接我们出生，我们却用悲声来送您离去；昨天我还是个孩子，今天我却没有了母亲！您在儿子尚有来处，您去我却仅剩归程。从此以后，此生再无寻娘处，此生再无娘倚门；此生再无娘唤子，此生再无盖被人。娘呀，我最敬重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