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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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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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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淀子

    野淀子

文:肖静

闻说白洋淀的荷花与别处的不一样,只因为这句“不一样”引发了好奇心,一时起意,去白洋淀!

从北京出发,坐地铁乘高铁搭的士,几经辗转三个多小时才到达白洋淀。

下车步行数百米,可见农舍村郭田园,半掩半现在老树苍竹丛中,最夺目的是那一片辽阔的水域,像一块蔚蓝色的地毯,平铺在两岸青桐绿柳红瓦白墙之间,延伸至望不到尽头的远方,白洋淀以这种宏大的气势迎接着她的客人。顿时,我们的眸子也被染成了蔚蓝色。

急不择路的走到一个像渡口的地方,可这里为什么如此荒凉!没有人也没有船,一条狭窄的小路被杂草挤压成歪歪扭扭一条缝,一座废弃的古石桥躺在那里,残破得不能渡人了,像一位失能失语的老人,空揣一肚子的故事,无以言说。

看来,我们是走岔了路,得折回去找渡口。

路过一溜小摊,几个村妇在卖瓜果之类的东西,看品相应该是自家种的。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秀气的脸晒成小麦色,额头上的汗把头发湿巴成几撮。她面前摆了一捆莲蓬,那莲蓬带着长长的茎,看来更适合养在瓶子里而不是塞进嘴巴里。莲蓬上还沾着水珠,或许是女孩滴落的汗吧。忍不住买了几枝。

问小女孩,哪里有荷花可看?女孩往左边一指“公园里有。”又往右边一指“野淀子那边也有。”我们毫不犹豫的朝右边走去。

总算找到渡口了,那里停靠着十来只小游船,红灯笼绿垂帘,装饰得像迎亲花轿似的。选了一只比较素雅的船,只因为船夫迎向我们的那张笑脸,像递过来一张精致的名片,不忍拒收。他戴一顶白色遮阳帽,棕黑色的脸上,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给人一种干净斯文的感觉。

踏上摇摇晃晃的小船,船夫很体贴的把我们扶到坐位上,等大家穿上救生衣,他才利索的解缆移船撑篙离岸。

船夫告诉我们,野淀子离村子比较远,去那里的人不多,外地游客一般都去荷花大观园。“不过你们的选择是对的。”他说。

船开足马力驶向远方,迎面扑来的凉风,带着淡淡的腥味,还夹着一丝清香,这是野淀子特有的味道。正午阳光直射水面,满淀子涌动着碎银般的波光。

“这里为什么取名叫白洋淀?”我们问船夫,他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白洋淀其实经过三改其名了,最早在魏晋时期左思的《三都赋》里就有记载,因这里鱼产丰盛,便把这里叫做'掘鲤淀'。北宋时水域拓宽,盈水季节, 翻滚的波涛如一群群白羊奔跑,于是便改名为'白羊淀'。到了明代这里九河汇集,水势汪洋浩荡,因而就把羊字加了三点水,便是现在的白洋淀。”

原来,白洋淀的水已淌过春秋千余度!那荒芜的残渡断桥还是历史的船夫呢,曾经摆渡了多少个朝代!

这时,船的前方被一道绿色的“墙”挡住了视野,船夫告诉我们,“那就是作家孙犁笔下的芦苇荡,也是徐光耀《小兵张嘎》的故事发生地及电影拍摄地。”啊!想不到无意间闯进一道有典故的场景里来了,好一阵惊喜!

船靠近时,只见那一根根芦杆,像坚硬的刀柄,直挺挺的插进水里,锋芒可见的苇叶如一支支绿色长剑!这是芦苇森林,蓬勃中充斥着神秘的野趣。不过只可旁观不可冒进,谁敢钻进这刀拔剑张的芦苇丛,肯定被割得皮开肉绽!想像着当年游击队把日本鬼子引到这迷宫式的芦苇荡里,像猫捉老鼠一样逗弄,鬼子那狼狈相一定很令人捧腹吧!

船夫告诉我们,冬季的芦苇荡更美,那时的苇杆瘦了软了,苇叶柔了黄了,苇花开了白了,风一吹过,扬花似飞雪,一片白茫茫,那时的芦苇荡呀,宛若一位素衣洁面裙裾飘飘的凌波仙子。

脑海里闪现出孙犁《荷花淀》里的一个情节:“……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

—— 那个坐在苇子上等游击组长丈夫回家的她,还在吗?

孙犁写的、船夫说的、亲眼见的芦苇荡;时儿阴森时儿温柔的芦苇荡,有火药味也有胭脂味的芦苇荡,是一种抵挡不住的诱惑啊!突然有了强烈的欲望,冬季再来看芦苇!

这时船停了下来,船夫说这里拍照很漂亮的。

镜头里,三五成群的野鸭,在悠闲自得的觅食,人来了也不惊不逃,也难怪,它们的先辈可是经历过狼烟炮火枪林弹雨大阵势的。几只水鸟却是“人来疯”,见到船来,一哄而起,却不肯飞远,围着游船盘旋着,“啾啾”的叫着,那声音脆生生的, 还拖一段拐了弯的尾音。只有这野淀子的鸟才这么纵情,这么有灵性,把满淀子的水都啾得凉嗖嗖的。

转过一道弯,船驶到了开阔处,这时,几个人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呼:荷花!荷花!

这是怎样的场景:在茫茫水面与远方隐约的山郭之间,被一望无际的碧绿填得满满!见过荷塘,见过荷田,可从没见过荷花淀!这偏僻的野淀,竟是荷花的帝国!寥寥赏花人,怎消受得起如此浩荡盛景!不免生出几分挥霍奢侈感来。

自生自长的荷莲,具有一种野性的豪放,无人呵护,她们便生长成自己的卫士。枝杆儿长得比人还高,举着比伞还大的阔叶,为花抵挡日晒雨淋,抵挡内侵外扰。花儿好像要与阔叶相般配,拼命的开,开到很大、极大。红的便放肆的红,白的便恣意的白,连香味儿都像高度白酒,把那些蜜蜂蝴蝶之类的小飞侠醉得晕头转向,绕来绕去找不到归路了。

突然想起仓央嘉措的一句诗来:“莲花开了,到处都是菩萨的微笑”。假如仓央嘉措见过这野淀子如此硕大的荷花,会不会把“微笑”改成“大笑”呢?!

船夫很善解人意,每到一处花叶茂盛的地方,都会停下。

我们坐在船头,躲在荷叶下乘凉,仿佛自己也变成一朵被哈护的荷花。抬眼望处,太阳光照射下的荷叶,浓绿变成了淡淡的绿,宛如一块块通透晶莹的翡翠。叶面上从中心处以放射状向四周延展的脉络,像一条条小溪,仿佛有碧绿的溪水从叶蒂漫延到叶尖,又从叶尖漫延到了人的身体,人与荷之间便有了一脉相通,顿感一股沁心的清流在体内淌过。

当船夫小心翼翼的把船从荷花深处移出来时,在花叶丛里钻出钻进的几个人,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原来,每人脸上身上被皴得黄一块绿一团的,这是花儿叶儿的杰作!她们把我们当成调色板了!这哪是人赏荷,分明是荷赏人呀!

这时,听到有人吟诵:“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回头看竟然是船夫!十分惊讶!一个以摆渡为生的普通船夫竟然熟谙诗文!并且抑扬顿挫读得那么有感染力!

我好奇的问到:“师傅,您也喜欢古诗词呀?”他说:“我上大学时读的就是文科”这一句更让人诧异了!“您上过大学!怎么干起这活呀?”这句没经过大脑的话嘣出来后才感到自己的失礼。他却哈哈一笑:“我是一名公务员,两年前退休了,在城里无所事事,感到特别难受。就回老家来了,这野淀子与我有血缘关系呢,心里老惦着她!”

难怪总觉得这个船夫气质谈吐不同寻常,原来如此!

“为游客摆渡。其实也是为我自己摆渡,每天到淀子里转一趟,像回到了儿时围着母亲身边转的那段时光。感到特别踏实。”他说这话时,眼里仿佛蒙着一层晕不开的雾,那就是乡愁吧!

“每当看到客人高兴,我比客人更高兴!感到自己的生活变得有意义了!”他动情的补了一句:“这里没有别的资源,乡亲们靠着这个水淀子讨生活。多希望家乡的旅游业发展起来,能让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啊!”

这时,我想起了路边摊那瘦瘦的水果,想起汗水淋淋卖莲蓬的女孩。

白洋淀,这位见证过王朝迭更,经历过战火重创,千百年含辛茹苦的母亲,养育着这方土地的所有生灵,生生不息!芦苇,野鸭,水鸟,鱼虾、荷莲、女孩、村妇、船夫……他们吸吮着母亲的乳汁,血液里承袭着母亲的品性。为了让这方水土变得更富饶,他们顽强的把自己活成一道风景,一份生趣,一种价值!

不知不觉,天空的云变成了橘红色了,满淀子的水被染得彤红。小船蹚着红地毯归航了。

靠岸时一看时间,比原定的二小时超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船夫爽快的说:“按二小时付费就行。”我想说:还是按实际时间付吧,您很辛苦的,却没说出口,因为我明白,多出的时间,用几十元来衡量,有拂船夫的意愿,更有失所蕴含的价值和意义,他挣的不是钱,而是一份情怀。

回程时手里还捏着从小女孩那里买的几枝莲蓬,只见翠绿的莲子微微凸出,顶端的点点青色,像一只只嘟着小嘴破壳欲出的小乳鸽。经过一天的折腾竟然不萎不焉,生命力可强呢!这野淀的荷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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