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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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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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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蓝

她,已等了上千年, 仿佛一声隔世的轻唤,我们竟然不顾风雨阻隔,如约前往。一行人撑着红红绿绿的雨伞,走进勾蓝。

这寨子名字,天生带着女儿情致,雨洗过的瑶寨,湿漉漉的凝驻于时光深处,竟似肌骨匀亭的浴中女子,黛青色峰峦从水雾中露出半个额头,像极了女子高耸的云鬟,半山腰灼灼的映山红,作了鬓边坠颤的簪饰;亭台楼阁勾勒出她清峭的身姿;波光粼粼的溪水,恍然是一袭曳地的飘飘裙裾。她半立半倚于烟雨中,山骨水魂皆化作了女子气韵,似真亦幻。

何谓勾蓝?碑文曰:予祖昔居万山中,山勾联透,溪水伏流,故名“勾蓝”。这名字的由来,竟如先人于混沌中凿开的一隙亮光,闻得到一丝胭粉的香气从缝隙中幽幽袭来。

路过一座廊桥,有织梭声笃笃入耳,带着旧日子的节奏。只见几位瑶家女子坐于老式木织机前,临栏一字排开,指尖在经纬中不停的翻飞。

一位年长的瑶家阿婆坐在最前面,头上那条围了几圈的手工编织有彩色图案的头巾,却围不住两鬓斑白的发丝,着一套自制土布料衣裤,斜襟的衣服, 框花边的阔腿裤,浆洗得能看清每一根棉纱的纹理,这粗糙的布衣里裹着的应该是很细腻的心思吧?脚上那双黑底绣花鞋,褪色的鞋面打理得干干净净,仿佛那年复年日复日的积尘从未沾染过。我们站在她身边,脚步竟舍不得移开了。

阿婆抬起头来看我们时,笑意盈盈的脸上,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虽然一脸的风霜,那眉眼间透出的是遮不住抹不掉的自信和端庄,她神情大方,说一口利落的普通话,让人顿生好感和敬意。她正在织着一条带状的什物,与我们搭话时,片刻不停手中的活。

她告诉我们:坊间有一说法,“勾蓝”,也是“勾郎”的谐音。瑶寨石门高筑,这既可抵御外族入侵,又阻碍了瑶族女子与外界的婚恋,所谓“好女不出石寨墙门”,为的是要承袭瑶家血脉,保持种族的纯净,这规矩就像那盘踞于石墙上的古藤一样,缠紧了世世代代的瑶家女子。

阿婆顿了顿,神情中隐约带点无奈继续说,“既然不能外嫁,又得繁衍子孙,勾蓝女子除了瑶寨内部婚配以外,就只能把外寨的男子“勾”进来——招郎上门了。”

“愿意入赘的男子带上四个鸡蛋作为“嫁妆”来到女方家,如女子的父母相中了,便收下鸡蛋,搬来红板凳给他坐,表示同意这门亲事,男子可以住下了,直到生子以后才正式举行完婚仪式。”

“那结婚以后,谁当家做主呢?”我们迫不及待的问阿婆,“当然是女人了!”阿婆坚定的说,“家庭财务收支,女人掌握,大小事务,女人说了算。生下的孩子随母亲姓。”

我们心中不禁低回:这厚厚的石门之内,竟然是乾坤倒置的女人国呀!瑶寨的男子真能安于这“附庸”之位么?

这时 ,阿婆手头的织物图案渐次清晰——一匹骏马正破开彩线奔驰而出,鬃毛飞扬,四蹄踏风。她织的是一条锦带,是瑶家男子所佩戴的饰品。

“阿婆,您织这么多锦带送给谁呀?”我们好奇的问,阿婆指着竹篓里的十几件成品:“这些是用来卖的,来这里观光的游客都喜欢我们的手工艺品,有很多女孩子买回去送给自己心爱的人,把一丝一缕织成的心意系在自己男人的腰间,那种亲近感是不是要比别的礼物更珍贵呀?”原来阿婆是一个很懂风情的女子呀!

她又指着正在编织的半成品,笑意深深地在眼尾荡开,“这一条是送给我老伴的,洗泥节快到了,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送一条锦带给他。他呀,箱子里都有几十条了”!阿婆说这句话时,嘴角的甜蜜把我们都融化掉了。

我们仔细看了一下,这条锦带与别的不一样,更细密更有质感,只是没那么花哨。阿婆说“老伴是属马的,我特意选了这幅俊马图”。

看着年逾花甲的阿婆,对老伴还保持一份少女般玲珑的心思,在漫长的烟火日子里,始终坚守着这个浪漫的仪式,伫立于廊桥的我们,只觉心弦被重重拨响。

方才还暗暗为勾蓝男子不平,忧虑其寄人篱下,屈于“女权”之困,如何安身?此刻凝视阿婆手中倾尽心血织就的锦带,突然明白,原来顶天立地的当家女子的心里同样揣着万千柔情,她们比世俗女子更懂得爱,更珍视男子的体面和尊严。

阿婆说,雨天她们就在家里织绣缝补,操持全家人的穿戴,雨停了就与男人一起去地里干活。“男人能干的我们也能干,男人不能干的我们更要干”。

阿婆的话在我们心里荡起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瑶家女子不是享受男人的特权,而是把男人的责任压到她们柔弱的肩膀上!她们要以棕榈般的刚硬撑起沉重的生活,亦会以杜鹃花似的美艳点亮情感;她们既能挥锄扶犁,亦能飞针走线,在田间地头她们像镰斧锋利,在丈夫身边她们温柔羞涩时如溪流婉转,她们粗糙的手掌刻满风雨刮痕,她们灵动的眼眸映着日月清辉!

她们,是丈夫的天,是孩子的地,是种族的根,是瑶寨的魂!

一行人离开时,毫不犹豫的把阿婆竹篓里的锦带全买光了。也不知做何用,只觉得这锦带里藏着一部无字之书——经线是女子撑持家国的坚韧,纬线是她们滋养情爱的温存。经纬交织中,便是勾蓝女子织就的生命之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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