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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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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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褶皱的年轮


阳光倾洒在江汉艺术职业学院的广场,晕染着教学楼与图书馆之间步道旁的花木,也渗透进教工宿舍楼前的那片树林。我遥望着炽烈的阳光,走向这既熟悉又满是新貌的校园,走向生活区的退休教师宿舍单元楼。

树影斑驳,似在风中轻舞;思绪飘飞,如随心远游。树皮的褶皱,宛如日记里的草书,又似那许多寄存的短信,累积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蝉鸣。当年的校园,是“潜江师范”的驻地,青砖院墙、杉树水井、黄泥操场,还有那满种萝卜的菜园。我是七九三班的一员,班主任是刚从沙洋师范调过来的文世敏老师。

文老师身为我们的班主任,教授语文课。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斯文”。说话轻言细语,讲课条理清晰,板书工整清秀。他对学生,既有师者的威严、父亲般的关爱,更有兄长似的推心置腹。记得我初入师范,恋家心切,开学不足一周便找文老师请假。他了解到我只是初尝住校,还不习惯集体生活,便劝道:“你忍耐两天吧。待到周末,若仍念家心切,我再批假。或许,过两日习惯了,便不想回了。你看,回去一趟,车费两元,一来一回便是四元……”

我原以为,文老师要么批假,要么责骂,却未料他如此言语,仿若家中父兄之谈。于是,过了两日的周末我未归,元旦亦未归,直至寒假方返家。

文老师布置的第一篇作文是《接到录取通知书》。我交予他的那篇,开篇就是:“随着邮递员自行车的叮铃声响,麦子熟了,眼前一片金黄!”我本欲表达:接到通知书前,对周遭视而不见;接到后,方有心情感知美好。然而,不知如何表述,便如此突兀写就,当时竟觉自然。作文本发下,见文老师在旁批语:“自行车的铃声,竟有这般威力?”

见此批语,我忍俊不禁,自觉此句前无铺垫、后无呼应,着实可笑。更对文老师这般细致批改作文,意外且欣喜,有受宠若惊之感。

文老师的细心细致,于平常教学中屡见不鲜。曾有一次,他要选拔普通话优秀者参加比赛,便安排全班同学依次朗诵,自己静坐于教室后聆听。轮到我,读完一段欲回座,文老师让我再读一遍,我遵照再读。虽最终未被选上,但能感觉到文老师选人之专心、对每个同学之用心。

又有一回,文老师于黑板写几词组并注拼音,点名让我读出声母与韵母。我开口便将拼音声母“c”读成英文字母“C [si:]”,不禁笑起来。忆起高一英语课,老师教“革命”(revolution [revə'luːʃ(ə)n]),邻桌标注“来外撸醒”,老师点名,她一紧张说成“来外撸睡”,我当时笑晕,此后一想起来便笑。此次忆起,又是笑容难收,几次努力未果。

文老师见状,生气道:“男子三笑为痴!”我一听,心惊胆战,以为他会有后续动作,而他仅止于此。我又忆起父亲:一日,我与我哥谈及“嘴”(mouth [maʊθ]),父亲听闻,义愤填膺:“这个外国佬真是坏!我们吃饭的嘴,他说成茅厕,不是欺负人吗?”我与哥笑喷,我说:“冤枉外国人了!人家说‘mouth’时,还不认识中国人,更不知道中国有‘茅厕’。若说欺负,是我们欺负人家,把人家‘嘴巴’当‘厕所’了!”父亲尴尬,我们兄妹笑呛。父亲缓过神:“紧笑个么味!男子三笑为痴。”又忆起小学五年级,一同学答非所问,老师生气,一巴掌上去。见同学懵样,我“扑哧”笑响,老师凶来欲打,我躲闪,同桌“吃吃”笑,老师亦打,后面同学笑,“啪、啪、啪、啪”……老师按序打,那场景让我躲桌下笑不停止。

思想至此,再看文老师,极度忧心:“这下惨了!文老师会怎么鄙薄我呢?我如何收场?”正欲哭还笑、欲说不能时,文老师平和道:“坐下。”

出乎意料,文老师如此冷静、心平气和!

平日里,文老师于我,于我们同学,总是不紧不慢,说话永远心平气和,对班级每个同学都平等真诚,皆关爱有加。

我当老师后,学文老师的心平气和、从容不迫,却总觉差之甚远,常想回母校与老师当面交流。未料,这小小愿望,竟是三十几年后的今日。

今日的文老师,年近八十,却依然斯斯文文、从从容容,讲话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对每个“我们”推心置腹、温暖相待。

回程时,文老师送我们每人一大包新鲜的莲蓬。捧在手中莲蓬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这带着夏日湖泽气息的果实,不正是对“褶皱的年轮”最美好的诠释——那岁月刻下的痕迹里,深藏着如青莲般洁净的师者之心包裹着一颗颗饱满的、对未来的期许,在经年累月的沉淀后,依然能馈赠予我们清甜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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