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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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期间，每周一三五的中午，游泳馆的方向总有田晓桐与她奶奶的身影。一二十分钟的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公交，快则半小时，慢则四十几分钟，时光在脚步声与车轮滚动中静静铺展。奶奶的臂弯里总挎着鼓鼓的游泳包，装着田晓桐的泳衣、泳镜、泳帽、洗发水、沐浴露、干发帽、纠正带和干净的衣服，还有那条宽大的紫色浴巾——那是田晓桐最爱的“专属装备”，柔软又吸水。每次游泳课结束，出水池后都要裹着它，和身旁的同学一边聊着课内的趣事，一边擦干身子，穿上干净的衣服。
01
一个周一的上午，暴雨侵袭，奶奶一边收拾田晓桐的游泳包，一边催促着田晓桐：“快点儿，今天雨大，我们提前十分钟出发。”
“为什么？”
“下雨天走得慢呀！”
“下雨天，公交车不也走得慢吗？公交车会晚到，为什么我们还要提前出发？”
“对呀，公交车走得慢，我们就要赶比平时早一趟的公交车呀。如果和平时一样的时间坐车，我们就要迟到了。”
“哦。好了，我可以出发了。”
下公交车后的步程中，雨水借着风力绕过雨伞，钻进田晓桐的运动鞋里，在里面快活地唱着“咕叽咕叽”的歌；雨水斜切进雨伞，撞到奶奶的裤腿，贴着奶奶的小腿肚舒心地慢慢伸展“练着瑜伽”。
“我的鞋全湿了，里面有水了。”
“嗯，雨太大，伞遮不住下面，我的膝盖以下”，奶奶一句话没说完，一阵风突然发猛，把田晓桐的雨伞掀翻了，伞面翻到了对面，田晓桐“啊——”的惊呼声也被风扯断。奶奶赶紧用自己的伞罩过去，同时帮她把伞面翻回来，让她握伞柄的手往上移了移。奶奶的伞也被风吹反了，奶奶一边翻转自己的雨伞，一边笑着说：“幸亏这时候雨不是很大，要不，我俩都得成落汤鸡了。以后碰上这种天气还是要穿雨衣。”
“我可不喜欢穿雨衣，太闷了。”
“夏天穿雨衣是比较闷，冬天穿雨衣正好保暖呀。”
祖孙俩一边聊天，一边往游泳馆去。
02
终于迈进了游泳馆的大门，当田晓桐蹦跳着准备走向泳池时，奶奶的手在包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断定自己忘记收浴巾了。
“田晓桐，浴巾没有带来！怎么办？”奶奶的自责像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田晓桐轻巧地说：“回去拿呀！快点儿回去拿！”不容置疑的语气。
“幸亏是夏天，不冷，待会儿你就用你这件小背心擦一下身子，将就一次吧。”
“不行。这穿过了的衣服有汗味，刚才来的时候您还说穿过了的衣服不能再上身的，很脏。我去（泳池）了，您赶紧回去拿。”完全命令的口吻。
“好吧。你先去吧。”奶奶若有所思地安抚着田晓桐。
奶奶把田晓桐送进泳池，转身走进灰蒙蒙的雨幕中。脚步匆匆，心里的算盘更是快速地拨拉着：一节课一小时，提前五分钟下课，中间只有五十五分钟的时间，往返家中显然来不及；让她爷爷送？这样的风雨天，为一条毛巾折腾一趟，他定然不乐意；买新的？这念头刚冒出来，就看到了眼前的体育用品商店。奶奶走进了体育用品店。
“你好，今天带孙女来游泳，忘记带浴巾了。这里有便宜的浴巾吗？最便宜的。因为家里已经有几条，只是今天忘记带了。”
“毛巾，三十八元钱一条的毛巾。”
“多大？”
“五十厘米乘三十厘米吧。”
“好像有点儿贵，没有更便宜的吗？”
“这是最便宜的。我这里都是好的，我这毛巾与普通毛巾不一样，很舒服的。再就是七十几元钱的大浴巾，你要大浴巾吗？”
“哦，我家里浴巾、毛巾都有，只是今天忘记带了，我不想买贵的。有没有一次性的浴巾、一次性的洗脸巾或餐巾纸之类的干抽纸？”
“没有。”
“那我再去别的店看看。这附近有超市吗？”
“没有。这一条都没超市。”
“那，麻烦你了！我再转一转看。”
03
发现了一个便利店。一条毛巾10元钱。
“能便宜一点儿吗？”
“你说多少？”
“8元钱吧！”
“行。我这里只剩下两条了，8元就8元吧。”
于是，奶奶买下了其中一条浅蓝色的毛巾。奶奶把这条浅蓝色毛巾装进自己的包里，然后回到游泳馆去接田晓桐出游泳池。
下课后，田晓桐兴冲冲地走进更衣室，奶奶迎上去：“宝贝。奶奶没有回家拿浴巾。”
“为什么？”
“你觉得时间来得及吗？”
“哦，那怎么办？”
“就用你先穿了的衣服吧，今天没有流汗呀。”
“不行。那太脏了，没流汗也是脏的。”
“干抽纸？我在小卖部买了一包抽纸。”
“不行。那会掉毛毛的。”
“嗯——，我买了一条新毛巾。但，我觉得新毛巾没清洗过，也不干净。”
“我要新毛巾。新毛巾没人用过，是最干净的。”
“新毛巾是不是干净的不好说。你自己想清楚，究竟用穿过的衣服，还是抽纸，还是新毛巾？”
“新毛巾。”田晓桐的逻辑简单明了，带着孩子的倔强，毫无置疑的态度。
04
回家的公交车上，田晓桐看着雨水在车窗上织成歪歪扭扭的细密水痕，开心地喊：“奶奶，您看。”车往前行，窗外模糊的街景有梦幻般的美妙，田晓桐满脸喜乐，丝毫没有忘带浴巾留下的不愉快。奶奶看着好像是陡然“长大”的田晓桐，觉得自己真该退居“二线”了。于是，奶奶微笑着对田晓桐说：“宝贝，以后你的游泳包你自己收拾吧，奶奶老啦，记忆力不行了。”
这句“老了”，像颗小小的种子，落在了田晓桐心里。从这天起，那只印着卡通小海豚的游泳包，仿佛被施了魔法。原本胡乱塞进去的干净衣裤，被她叠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漂亮的紫色泳衣和浅蓝色泳帽，乖乖待在透气的网兜里；金灿灿的沙滩拖鞋，放在包底专门的隔层；那条她最爱的紫色浴巾，更是被她叠得方方正正，像一本记录着她“责任”与心得的日记本，安稳地躺在干发帽上面。每次出发前，她都要认真地清点一遍游泳包里的物件。
奶奶在一旁看着，看着她认真仔细的模样，心底的暖流止不住地涌上来，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心中的喜悦，一条毛巾的“代价”，让孩子学会了责任。
05
又是一个周一的上午，天气晴朗，田晓桐和奶奶照例赶公交车去上“暑期游泳”课。她们一起出门，走向公交车站，听着知了声嘶力竭地唱着夏末的歌谣，感受着阳光暖烘烘地烤着米色的遮阳伞，粉色的空气亮得晃眼，田晓桐和奶奶并肩走着。
“奶奶，我们啥时候能到（游泳馆）呀？”田晓桐仰着头问奶奶，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
“嗯……大概半小时吧。”
“那，我们不能在家多玩会儿，晚点再出门吗？”
“我们坐的这路公交车二十分钟才一趟。如果赶不上这一趟，就要再等20分钟。‘半小时’的时间是在比较顺畅的情况下，如果是碰上特殊情况，有时候要四十几分钟，如果堵车，一个小时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我们必须提前一个小时出门才能确保上课不迟到。”奶奶耐心解释着。
“哦。”
“没落下什么吧？泳衣、泳帽、拖鞋、浴巾，都带了吧？”奶奶看着走在身边的田晓桐背着印有卡通小海豚的游泳包，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没有落下，都带了！”田晓桐大声回复，小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我对自己的事可认真了，您别老唠叨啦！
看着田晓桐满脸的表情写着对自己做事沉稳的信心、对奶奶喜欢唠叨的嫌怨；想着田晓桐这些天一直井井有条地收拾着自己的游泳包，认真努力学习游泳而不服输的那股韧劲儿，奶奶认可了孙女的这份笃定，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啰嗦了，她轻轻笑了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安心地闭上了嘴。
06
游泳课快结束时，奶奶赶紧准备去接田晓桐出游泳池，她去储物柜拿浴巾。可是，游泳包里怎么也找不到浴巾。“啊，这个鬼丫头，怎么也忘记收浴巾了？！怎么办？两分钟的时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用什么擦身子，会不会找我耍赖？”
这样想着，奶奶赶紧将田晓桐的游泳包还原成没有被奶奶动过的样子，并迅速退到一边，装得若无其事，站在储物柜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田晓桐。脸上的表情写着：田晓桐，你真棒，你已经长大了，不用奶奶帮助，“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奶奶绝对相信你！
田晓桐兴冲冲地跑到自己的储物柜前，踮着脚打开柜门，拿出她心爱的小海豚游泳包，熟练地拉开拉链。小手在里面翻了翻泳衣网兜，又摸摸底下隔层的拖鞋……咦？她的小手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不甘心地又快速翻了一遍泳包，嘴里小声地嘀咕着：“浴巾呢……”
田晓桐走到奶奶跟前，“我忘记带浴巾了……”柔声和缓，没有先前的理直气壮。
“那怎么办？”奶奶反问。
“我咋知道！”田晓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懊恼。
“用你的T恤吧，棉的，也不脏。”
“不行。穿过的衣服怎么可能不脏？”
“我包里有抽纸，还有一张餐巾纸。”
祖孙俩正说着，旁边同学的妈妈递过一条粉色浴巾：“介不介意用我们这个？”
田晓桐的目光落在眼前这条陌生却柔软的浴巾上，又飞快地移开了。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谢谢，不需要。”
奶奶也感激地对同学的妈妈说：“谢谢您，她不要的，我让她用她自己的衣服她都不肯。”
田晓桐的视线从粉色浴巾上移开到奶奶的脸上，又挪移开，落在了自己那淡紫色的干发帽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还不如用我的干发帽！”
“对。干发帽可以。”奶奶立马附和道。
田晓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用干发帽擦身子，干发帽吸水性特好，擦身子可舒服了。餐巾纸给我擦脸，脚丫子就用抽纸擦！”
“可以。”奶奶坚定地支持。
奶奶看着田晓桐，田晓桐抬头看一眼奶奶，祖孙俩都露出了笑容。
田晓桐迅速行动起来，带着一种发现最优解决方案的兴奋和自信，动作麻利。干发帽碰到身体的哪一处，哪里的水珠瞬间钻进干发帽藏得无影无踪；餐巾纸轻柔地擦过小脸；最后用抽纸仔细擦干小腿和小脚丫。虽然比不上家里那条厚实的大浴巾，但这个具有魔力般快速吸水的干发帽，不仅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更重要的是，它像一道金色的光，照亮了田晓桐心里那名为“责任感”的小担当——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很重要，而当一时疏忽发生，动动脑筋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阳光照在田晓桐湿乎乎的发梢上，也落在那条“失而复得”的成长轨迹里——原来，“忘记”也可以长出“责任”和“承担”的翅膀。回家的路上，奶奶手里拿着钻进了无数水珠的干发帽，望着田晓桐，眼里闪着欣慰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