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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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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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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架与时光的絮语

正午的阳光漫进阳台,斜斜地切进大立柜的衣橱,在叠放整齐的衣物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抬手在挂衣杆前拨弄着紧密排列的挂着不同衣服的衣架,想找一条与连衣裙相配的装饰丝巾。金属挂钩与木质衣架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翻动一本长久不曾阅览的旧相册。指尖掠过真丝衬衫的柔滑、羊毛开衫的温暖、阔腿裤的垂坠、吊带裙的轻盈、皮大衣的厚重,直到在衣架缝隙里瞥见一抹熟悉的藕荷色——正是我今天想佩戴在颈脖间的丝巾。

就在我捏住丝巾一角往外抽时,“噗”的一声闷响,一个金黄色的木制衣架带着它肩上的羊毛短袄,直直坠落在衣橱底板上。我蹲下身拾起断裂成两半的衣架,指腹抚过断裂处粗糙的木茬,才发现它在靠近挂钩的地方早已有一道细缝,只是被经年累月的衣裳遮掩,从未被我察觉到。这个跟着我搬过三次家的衣架,终究还是在我不曾关注的瞬间,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握着断裂的木片,取下还留在挂衣杆上的那截锃亮的银色挂钩,确认它再无修复的可能时,记忆突然被拉回到十五年前的深夜。也是这样寂静的时刻,床头柜旁的塑料衣架突然发出“嘣”的脆响,像黑暗中炸开的一声鞭炮,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摸黑拧亮台灯,只见散落一地的塑料碎片里,还缠着半件滑落的T恤——那个被我用了三年的蓝色衣架,终究没能熬过塑料老化的宿命,在无人注视的深夜碎裂成一些小块。

后来,我把所有塑料衣架都换成了更“坚固耐用”的木头或铁丝款,却忘了树木会在时光里枯朽,钢铁会在潮湿中生锈!

或许世上本就没有永久牢靠的家什用具。塑料会氧化成碎渣,木头会腐朽至糜烂,钢铁会生锈而斑驳,就连我们以为坚不可摧的记忆,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变得模糊。但正是这些会逝去的物件,静静地刻写着生活的痕迹:塑料衣架断裂时的脆响,是独居时无人回应的第一声叹息;木衣架肩上的磨痕,是无数件短袄套装留下的吻痕;就连此刻掉在柜底的皮衣,衣角沾着的银杏叶黄斑,还留着去年秋天的风。

我把断裂的木衣架轻轻放在飘窗上,阳光透过玻璃在它身上描出一圈金边。忽然想起早已过世的父亲,他瘦小的身躯,曾超负荷承载着家庭的重负。他从离家十五里外的沔城挑藕卖钱,重担压得他途中吐血,却只是捧起裹着灰尘的鲜血端详片刻,便重新挑起担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前行。后来他改学瓦工,每天起早贪黑在严寒酷暑中打磨手艺,长年风吹日晒,砌砖铺瓦都是在露天工地,筑建房宇常常面对断垣残壁。三伏天被烈日烤,三九天受冰冻寒,他没有丝毫抱怨。他从不发牢骚,从不叫苦喊累,默默坚守着作为儿子、丈夫、父亲及兄长的责任,直至悄然倒下。

丝巾在颈间轻盈垂落,我转身将断裂的衣架收进抽屉角落。或许明天会去买新的衣架,但这个伤残的木衣架,我想把它留下来。毕竟,能被时光磨坏的物件,都曾认真陪我走过一段岁月;毕竟,那些从不喊累的人,才是真正用生命托举我们的人,值得被永远记住,永远拥抱。

颈间的丝巾被风掀起一角,阳光穿过阳台的绿萝,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岁月里那些隐隐约约,却从未真正消失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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