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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然若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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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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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纹

我的掌纹,断过三次。

第一次,断在腕间。

医生指着核磁片子告诉我,我双腕的TFCC——那三角纤维软骨复合体,已像两片风干、濒碎的玉。他指着T2序列上那些异常发白、刺眼的信号,说那是撕裂、水肿,是已成形的小囊肿与退变。

从此,我的世界失去了“捧起”与“握紧”。烘焙时面粉的轻扬,钢琴键上十指的奔跑,钩针穿过棉线的涩感,都成了上辈子的记忆。我的手,从创造的工具,变成了需要被供奉的礼器,摆在桌上,仅余被观看的命运。

第二次,断在指尖。

在一个寂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午后,我清理着微信联系人。鼠标滑过那些曾经熠熠生辉的名字——搜狐的编辑、美食APP的女高管、各类品牌合作方……随后,按下删除。

没有犹豫。像一位决心归隐的将军,我亲手焚烧了自己的城防图。删除键的“咔哒”声,是为我前半生所有繁华,举行的一场私密葬礼。

他们说十指连心。那么掌纹的断裂,连着的,就是命。

从积水潭医院出来,我把那张写着“保守治疗”的医嘱对折,再对折,塞进背包最底层。专家的话很轻,落在生活里,却是往后余生中,每一个看不见尽头、必须小心翼翼的日子。

五年了,我像一个被锚定在废墟中央的人。腕部深切的酸胀,半个手掌的麻木,尺骨定时的疼痛……它们是我最忠实也最可憎的伴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那个医学名词的存在:TFCC损伤。

离异,疾病,被骗得七零八落的身心……这些生命图景中无法修缮的残缺,曾让我以为,行尸走肉便是终局。

直到我的手指,再一次落在键盘上。

它变得很沉,很慢,像在泥泞中跋涉。然而,当我开始敲击,奇迹发生了——那些从掌心逃逸、无处安放的触觉,仿佛全部涌向了指尖。我打出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我新的掌纹。

我用文字去“揉捏”,描述记忆里面团在掌心下呼吸般的起伏。

我用文字去“弹奏”,让段落与段落之间,生出音乐的韵律与休止。

我用文字去“钩织”,将破碎的往事、背叛与疼痛,一针一线地,缀合成一幅至少我自己能看懂的、属于我的地图。

文章快要收尾时,我点开中国作家网,看见通知图标上有个红点。管理员的消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您发表的《车厢里的陌生人,治好了我的内伤》审核通过。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笑了。腕间的酸胀仍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却自心底升起。

命运弄断我的掌纹,并非为了宣判我的死刑。它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逼迫我完成一场属于生命的“能量置换”。

它夺走我塑造物质世界的手,原来,是为了逼我换一种更绝对、也更不朽的法子,去亲手构建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

如今,这双手再也做不出马卡龙,弹不完《小步舞曲》,钩织不了可爱的挂饰……

但它们能敲击出比马卡龙更精致、比乐曲更自由、比任何织物都更生动的——文字。

我的掌纹,在键盘上,获得了新生。

它们再一次生长出来,不再依附于我的手掌,而是化作了屏幕上,这一行行沉默如雷、蜿蜒曲折的——生命。

我的掌纹,断过三次。

第一次,断在腕间。

第二次,断在指尖。

第三次,它断在了——我与过去那个自己的,最后一根脐带之间。

不久前,我开通了自己的公众号。在第一篇推送里这样写道:

“任何时候都要有从头再来的勇气和向阳而生的能力。黑夜会过去,即使黑暗再度来袭,你终将无所畏惧。人生就是一场打怪升级的历练。有时穿越沙尘暴,你才能看见极光。”

写下那句话时,我正试图穿越沙尘暴;而此文落笔之际,光的轮廓,已然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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