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看熊培云的文集《追故乡的人》,这是作者将多年来拍摄的故乡的照片收集起来并附文,写成的一部散文集。书里有一张配图,在山间缭绕的云雾中,矗立着一栋木质结构的房子时,我一下愣住了,想起了我的同学——晓莲。
因为她跟我说过,她要造一座全木质的房子,上下两层,最好是三层。
我跟她是一个培训班的同学,同时也是同居的室友,当时是广州大学组织的培训,我跟她都是番禺人,我跟她的名字里都有个“小”字,只是我的是“小”,她的是“晓”,她的高级一点,可能班主任就因为这个想着把我们俩放在一起住。
我是开班前一天很迟的时候去报到的,当时丫头还小,要把她放在家里出去一周很是不忍,于是拖延到不得不出发,我才出来了。巧的是,老彭以前也在化龙工作过,跟她一起开过会,也加了微信。所以得知我们将要一起同居一周后,我加了她的微信,去宾馆找房间就在微信上联系她,简便多了。
她年龄比我大,刚认识她的时候,心里有一点点发怵。
她留着顺滑光溜的齐耳短发,戴一副金丝眼镜,瘦小的身材,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时也没什么表情。我心里暗想,糟了,一周或者后面长约一两年的培训要跟她一起度过,可能有点不是那么妙啊。
她可能也看出来了我的小心思,第一天没怎么跟我说话,只是冷着脸给我开了房间的门。然后都是,一切自便的表情,我在冷冷的表情中洗漱上床,睡觉,电话都没敢往家里打,就在微信上发了个信息给彭,告知我已经顺利到达办了住宿,而后实在太迟,就睡了。
第一天的培训,是简单的同学和老师间互相介绍,我们很默契的,番禺来的人坐在一堆,课间说说笑笑也蛮有趣。到吃饭的时候,班主任说邮电大学有食堂,可以在食堂吃饭扫码付款就行,一行人就按照班主任指引的从2号楼下来到一楼的餐厅排队。
队伍有点长,我们走得不快,排到了尾巴。有人揪我的背包带子,“嘿,要不要出去吃?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街边有小吃店。”
哦?是她,晓莲。
“好啊!”我对好吃的东西向来缺乏抵抗力,同时对大部队规定吃的东西又兴趣缺缺。我俩立马溜了出去,到街边挑来拣去,吃了个木桶饭,看得出来她很能吃辣,吃完后辣椒配菜吃得精光,我的碗里还剩了一大堆辣椒。
“你是哪儿人?”她说话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我是江苏的,你呢?”
“我是湖南的。”她仍旧冷冷的,没有笑容,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表情乱蹦的小学生。
“哦,难怪,你这么能吃辣!”我挤出了半个笑容,还有半个被我憋了回去。
“走啦,赶紧回去睡一觉,下午还要上课呢。”
下午回教室,她坐在第一排,听课记笔记很认真,我挨着她坐第一排,努力地听老师讲的内容。分神的时候,看看身边端坐着蹙眉听课的她,也收敛心神好好听课。
“这个班主任是我的百千万培训时的班主任,以前还有一个培训也是她,我得认真点,因为她对我太熟悉了。”下午放学时,她轻声说,从眼镜框的上边沿露出眼神瞟了我一眼,她应该是看得出来我坐在旁边,心理活动都活动了些啥。
“啊,那是要认真听的,必须的!”
邮电大学虽在中心城区,但相对来说周围都是大学,没有什么可去走走的地方,晚上吃完饭我们就都回去休息,完成白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哎,我跟你讲啊,你要有点数啊,她们那几个可是交了病历的老家伙,不能硬排的,你不要给人家干活干死一个啊,我说好了,你要这么安排,到时干死一个算你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好像是摁掉了电话,“蠢,怎么有这么蠢的人的你说,啊?”应该是在问我,也不像在问我。我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拿了衣服,进卫生间冲凉去了。
我自己呆的单位这些年也有这种情况,有同事得大病,早期中期都有,单位基本也是想尽办法照顾。一得大病,三五年内人的心气就散了,再按照常规的工作量安排他们确实难以承受,也是出于人情的关怀。
但她说话的语气和样子,真是很逗。
她从卫生间出来后,我们聊了聊工作安排,这些年,单位同事的年龄结构偏大,正编的平均年龄已经去到四十七八了,安排工作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我想起有个朋友,男士,他随身带着一个小记账本,每年都要把这个账本翻出来看一看,啊你这个去年照顾了呀今年没得照顾了,大家也要轮着来,公平公正啊,有特殊情况的适当微调倾斜。这样,他的人事安排就变得相对简单了。
“这个好,明年我也学着这个来,除了大病照顾之外都按照这个标准。你说啊,现在正编的平均年龄都去到45岁以上了,都会这里那里出点毛病,即使自己健康良好,也保不齐家里的老老小小天天有这个要照顾那个要看护。手心手背都是肉,单位也是啊,都是同事,都是一起打拼过来的战友,谁能偏心谁不偏心谁呢?你说是不是?”
“确实是,是的。”我喜欢她这样讲大实话的人,说话交流起来不费力。
“你说,现在的工作真是难做啊,总没有个令人彻底满意的时候。唉!不提了。”
我们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近,有一个作业完成后的晚上,她给我讲她上大学的女儿,和家乡。
“她胖死了,吃得跟个猪一样,都胖走形了!”明明她女儿是个个子高挑眉眼清秀的姑娘,只是稍稍有点婴儿肥,不至于令她如此嫌弃地表述,不过看看她身上基本没有赘肉,腰腹还是平平坦坦的样子,看出来了,她是个对自己和别人都颇高要求的女人。
“哎,跟你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家乡再盖一栋全木头的小楼。那个楼冬暖夏凉,第一层养猪养牛,第二层住人,第三层搞个大露台,专门用来娱乐或观景。推开门就是山,周围葱葱翠翠的都是竹林和大树,可以听到鸟鸣,可以看到鸡鸭鹅围着小楼咕嘎咕嘎地觅食与生活。我家在半山腰,经常会有云雾缭绕,在那里过日子,是不是感觉就是住在山里的小仙,逍遥又自在?”
逍遥自在应该是可以的,可是,一楼做猪圈和牛棚不臭么?我记忆里家里的猪圈是成天烘臭的地方。
“不臭,牛粪到时候堆在前面的场上,冬天用来作生炉子的燃料,可暖和了!”
生活知识的贫瘠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在一栋纯木的小楼里生活,猪和牛的气息从一楼传来,而后门前的牛粪堆作冬天取暖的材料。怎么看,我都觉得这小仙儿一样的生活,好像牛马气息有点太浓了。
“好,到时你盖好这个小楼,请我去玩,一起做个山间的小仙儿!哈哈!”
“好的,必须的!”高冷的人说起热情的话来,也是掷地有声的。
管他这个小楼到时还有没有工匠师傅能够盖出来,管他我们在有生之年能够抛开家庭事务的挂碍去她在湖南的小木楼里认真的住一住,管他这栋纯木质的楼下住着猪和牛的小楼是不是会香气盎然,管他是不是在半山腰的这栋美丽的小楼是否给予我们逍遥自在的感觉呢!
有些时候,对话中的信念与畅想,就令人足够快乐足够激动,有的人是会具有这样的魅力的,而同时也需要有个同频的有趣人能够激发出此时此刻她的这种魅力与有趣来。
培训班结业后,我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虽然我们两家住的小区相隔不到一公里,我们都忙于自己的事务,没有找着一个明确的理由聚一聚、聊一聊了。
今天在书中看到一栋木质的小楼,看着小楼经过岁月洗礼黝黑的外墙,泛着油光的外饰,不由地想起了这个同居的同学,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跟我说要造一栋木质的小楼。
我永远记得她眼中闪烁着的明亮又智慧的光彩,记得这一个风趣的,外表颇为酷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