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依稀中,看到庄户人家的炊烟升起来,可以嗅到炊烟的气味,那是一种混着草木香的烟气,绵和柔软。深紫色的晚霞前一刻还迟迟不肯离开,片刻功夫,夜色就像是被炊烟召唤,在黄昏的掩护下一点点侵蚀了天空,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月亮上来了,村口的老桑树在月光里勾勒出它枝叶婆娑的黝黑的影子。
爷爷扛着犁耙从地里走回来,坐在门槛上打开水烟斗抽两撮水烟,奶奶已经把猪草切好了,准备烧水煮晚饭。晚饭大多是一大锅稀饭,好一点时是大米粥,更多的时候是玉米面粥。
两口大锅一起煮,外面更大的铁锅煮晚饭,里面小点的锅煮猪草,火力不够,奶奶一手呼啦呼啦拉着风箱,一手拿着铁叉调整灶塘里的草灰,不让它们把风口堵住影响了旺盛的灶火。
等外锅的水咕嘟嘟烧开了,水汽蒸腾得似乎快要见不着屋里的人时,奶奶把锅盖掀开,把瓢里舀的玉米面洒进翻滚着的开水里,金黄的玉米面洋洋洒洒,撒着欢儿落到水里,奶奶用另一只手握住勺子在锅里不停地搅动,搅着搅着玉米面的香气开始氤氲开。奶奶再把锅盖盖上,再烧火烧到粥开,小火炖一会,粥就煮好了。
在厨房的幽暗角落,常堆着从地里摘来的瓜果,随着季节的变化,瓜果的品种也在不停变化。夏天的茄子辣椒番茄菜瓜,秋冬的冬瓜南瓜,那是家里佐餐的菜肴。
其中,最可爱的要数南瓜了,圆滚滚胖嘟嘟的蹲伏在角落里,通身的橘红色使得它即使藏在暗处也颇为显眼。
在乡下,一个大南瓜常承载了很多期待的目光,当它躲在金黄色的花蕾下悄悄地越来越鼓,越长越大时,奶奶就会在它小小的身子上盖上一点麦秸秆,让它藏在里面,不声不响地静静长大。
对于孩子来说,等待即使有耐心,那耐心也常常有限,开始的几天我上学放学都兴致勃勃地去看它。可是,看了十几天,它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样子,很快,我就把它忘到脑后了。
可能在一两个月之后吧,时间长到我觉得不能再久了,它被摘下来放到厨房的地上。刚摘下来时,它的颜色还没那么红,是浅黄中带着些红晕,像是个害羞的胖娃娃。在越来越深的秋寒中静静地变红,之后变得深红,这个时候,就可以吃了。
即使油用得很俭省,煮南瓜时奶奶总会放多一点油,放一点红葱头碎,炸香了姜之后,把切开的南瓜块推进锅里翻炒,把表面的水分翻炒干后,加上小半锅水,继续大火烧开熬一会。这时,奶奶会打开碗橱,找出一个珍藏起来的塑料袋,小心地捏一小点碎粒丢进锅里,再煮一会闻到浓厚的甜香味道,放点盐,就可以出锅了。
南瓜的味道,像它的模样一般可爱。甜香的味道,抚慰了无油的贫瘠的肚腹,让乡村生活也有了浓郁的甜香气。
奶奶捏了一撮丢进锅里的是糖精,那时的乡下,大家基本舍不得买糖作为调料。
童年的南瓜抚慰了多少个秋冬的日子,让清贫的生活有了不少的甜蜜来。
现在,吃一样果蔬不需要有那么多的等待时间,只要想吃,基本很快就能经由外卖骑手送到你的面前。可是,现在吃南瓜,很少能尝到幼时的南瓜那般的香甜了。
暑假结束回广州时,母亲把三嬢嬢送的南瓜塞在行李箱里带了回来。
对于回程带家乡的吃食这件事,母亲从来不含糊,这也一直是被我跟妹妹屡次吐槽的事。现在交通便利多了,十多年前,我们在上海住一晚转车的时候,把沉甸甸的两大袋萝卜干丢进垃圾桶,然后再想个办法撒谎糊弄母亲。
家乡的任何东西,在异乡,都是好物。
一个月之后某天吃饭时,母亲把带来的南瓜切开煮了。对着桌上摆着金灿灿的一大碗南瓜汤,夹起一块粉嫩的南瓜,咬一口,甜和香气一起冲上舌喉咙,对啊!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还是那种浓郁的甜香,一模一样!
看来,在广州难以吃到家乡的南瓜味道,是因为那个瓜就不是来自家乡,即使从外形看起来差不了太多,但不是那一方水土培育的,没有经过家乡的阳光清风抚慰,味道自然大相径庭。
吃了满满一小碗南瓜后,我又舀了满满一碗汤喝完,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看来,母亲的坚持,有时候也是有意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