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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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思 （指导老师：刘志永）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像一块旧了的绒布，罩着这个不大不小的县城。秋风扫过光秃秃的梧桐树，叶子早落尽了，剩下些枝丫，在风里微微地抖。
办公室里，李老师又伏在案上批改作文了。红笔尖在纸上游走，一撇一捺地爬着，倒像秋后田埂上那只不肯离去的红蜻蜓，翅膀被露水打湿了，还硬撑着不肯落下。窗台上那盆吊兰，叶子边儿已经泛了黄，却还从盆沿垂下几茎绿须，颤巍巍地悬在半空里。这盆草是前年春上毕业的学生留下的，那孩子说：“老师，这个好活。”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刚擦过的玻璃。
李老师在高中教语文，快二十年了。学生一茬茬地来，又一茬茬地走，她看着，倒像是看田里的麦子，黄了青，青了黄。她的脸是静的，眼角的纹路细细密密，盛着些累，也盛着些软和。她的话少，声音也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连粉笔灰落下的声音都嫌重。
有年轻的先生要给她说媒，她总摇摇那枯树枝似的手，嘴角往上一牵，说：“忙哩，顾不上。”其实哪是顾不上呢？不过是心成了一口干井，井台的石缝里，连棵荒草也钻不出来了。年轻那会儿，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可那点心思，就像窗外叫风卷了去的秋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转眼就叫扫街的拢走了，连个叶柄也不曾留下
她把心思都放在学生身上。倒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师生情谊，没有那些戏剧里的桥段。她只是觉得，这些孩子，像春天田野里刚冒尖的麦苗，水灵灵的，需要阳光，也需要有人在旁边拔拔草，拢拢土。她会在课堂上，用她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把一首唐诗读得婉转悠扬，让那些躁动的灵魂暂时安静下来，听见历史深处的回响。她也会在某个学生的作文本上，用红笔圈出那些闪光的句子，旁边写上一个小小的“好！”字，像一个秘密的嘉许。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像片被风吹倦的树叶，要落不落地挂在门框上。隔壁教算术的王先生探进半个身子，脖颈抻得老长，活似一只呆头鹅。他咧着嘴笑，嘴角的皱纹里都夹着几分殷勤。“李老师——”他拖着长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蜜来，“下周三青年教师们要聚一聚，您也来走动走动？”
李老师从作文本上抬起脸，眼镜滑在鼻尖，像片要掉不掉的叶子。手指头轻轻一抵，那眼镜又爬回去了。镜片后头的眼睛，静得很，是冻住的井水。“不去了，老王。”她说着，声音低低的，倒像块石头沉在水底下。指头碰着那摞本子边儿，纸页们便不再作声了，像是早先就晓得会是这么个结果。
老王脖颈慢慢弯折回去，叹出的气也游进空气里了。办公室那静便又爬回来，单剩下红笔尖在纸页上啃噬的细响——沙啦，沙啦。窗外呢，风扯着老树枝的骨头，呜呜地絮叨着……
李老师脖颈又往下一坠。摊在眼皮子底下的作文本，字儿爬得七扭八歪，满纸的胡话，倒像荒甸子上给霜打蔫了的草梗子，偏偏梗着脖子，硬硬地要从冻土里拱出来。她捏着那截红铅笔芯子，手指头冻得泛青，骨节凸着，像是要刺破那层薄皮。末了，在那歪斜的格子底下头，她用笔尖小心地栽下几行瘦金体的小字，像撒下几粒倔强的种子：“老天爷肚量大呢，才盛得下满天星子，管它亮的是龙睛，还是萤火虫的屁股蛋儿。后生啊，硬硬地挺着，日头还长着哩。”
她撂下笔，指节在眼皮上蹭了蹭——那眼珠早熬得发干，涩涩地转不动，活像两粒在灶膛边烤瘪了的豆子。窗户外头的天，黑得沉了，倒像是谁失手打翻了一罐子墨，匀匀地洇开来。远处教学楼，灯忽地亮了，一盏，又一盏，像是风赶着跑的萤火虫，颤巍巍地扒住夜的黑边沿。看着看着，那些灯光就活了，活泛了，变作一间间敞亮的屋子，里头坐着些年轻的影儿，脑袋都耷拉着，像一畦畦失了水汽、蔫了的秧苗。
她忽然想起自个儿刚站在讲台上那会儿，也是这般伏在灯影里，备着明日的课。窗外呢，也浮着这么个秋夜，黑沉沉的，透着凉气。日子跑得真是急啊，急得连个影儿都抓不住，就从指缝里滑走了。可细瞅瞅，又像是什么都没挪窝儿：那讲台还是老样子，木纹里沉着陈年的汗渍；粉笔灰也还是老脾气，稍一碰，那股子干燥的清苦味儿便攀上舌尖，久久不肯散去。
她支起身子，挪到窗台边上，给那盆吊兰浇了半瓢水。水珠子砸进干裂的土缝里，滋滋地响，像饿急了的嘴巴在吮。她瞧着那吊兰，蔫蔫的叶子挂着灰，心里估摸：这草命贱，兴许还能挨过这个冬天。就跟她自个儿似的，钉在这方寸大的讲台前头，守着那些个来了又没了踪影的娃子，一年年地数着墙上的灰往下掉。日子呢，寡淡得像那杯放凉了的白水，喝进肚里不温不火，可也解渴，也把人的心往下坠，坠到胃里，落得个踏实。
铃响了，急急的，像断了弦，又像松了口闷气。楼道里立时就满了声响，脚步杂沓着，哄闹着，拥出去，像一窝子惊飞的雀。李老师抿嘴，嘴角牵出一点纹路。她伸手够过桌上那只洋铁杯子，旋开盖，水汽忽地腾起来，扑上了眼镜片，镜片后面，那点暖意便也模糊了。袖口沾着点粉笔灰，她也没在意。杯沿凑到嘴边，温水滑下去，喉头动了一下。讲台上散着几个粉笔头。她想，明日——明日又是新的了。那些青苗苗似的娃儿，总带着股子鲜气儿。她呢？不过是河岸边一只旧渡船，渡人，也渡日头。
她关了灯，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廊里，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夜色深处。风，还在外面呜呜地吹着。
姓名：陈思思
联系地址：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清远校区
就读高校：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
专业：现代文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