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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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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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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向记忆深处

一条过山龙似的钢构长虹,从焦柳铁路上的岩屋庙站出发,循着沮水一路横贯大山跨越深涧,坚定而执着地向着人文始祖嫘祖的故里,向着富集宝藏的资源腹地扶摇北上,那个无畏有如勇士投身战场越是艰险越向前,那个坚毅犹似沮水奔流虽有曲折却势不可挡,誓要将十万大山与诗一般的远方结为一体。

一列又一列的钢铁长龙,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逶迤之中,在战鼓般擂响的“哐当哐当”声中,满载着大山捂藏了千万年的宝藏,从鲜为人知的大山深处出发,朝着广袤的华夏大地,朝着高炉与生产流水线呼啸而去,然后就被涅槃成了土地的营养品或是工业的推进剂,借以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千般期求。

这便是远当铁路,从远安到当阳的铁路,一条远安人与大山中的宝藏,期待已久的路。

这条另辟蹊径之路,它伸进了大山,伸进了远安腹地,也伸进了我的记忆深处。

我曾亲眼目睹过,此前的那条仅有的公路,它是那么曲折,那么艰险,步履又是那么沉重。

就说那个罗汉峪吧。在峪里我没有见到罗汉,却见到了长达十余公里的峡谷。那峡谷的两边,悬崖倒挂,峭壁如削,天只一线,地势非常险要。那悬崖的下面,则是水随崖转,路随水转,那路又忽而居左,忽而居右。因此曾有民谣说:“走进罗汉峪,四十八道溪,草鞋磨穿底,脚板磨破皮。”

这条仅有的公路走到罗汉峪,已是别无出路,即使万般的不情愿,也只能屈尊打此侧身而过。罗汉峪里本来是只有河没有路的,那道深峡本就是湍急的河水用了千万年才洗劫出来的,而路则是侵占了河道才得以成其为路的。因此这条路,也便是一条羊肠九曲、细若游丝、岌岌可危的路。

就是这条通也难于畅达,阻则万夫莫开的路,却是那些宝藏走出大山时别无二选的路。在既往的岁月里,这条路曾经连年为山洪所毁,最为惨烈时,人只能攀岩而行,车只能望峪兴叹,唯有飞鸟可以畅行其间。在长达月余乃至数月的阻隔中,那些个大山里的宝藏,也就只能蜗居在大山里,有如摩拳擦掌热血横流的兵士,眼巴巴地祈望着能够投身战场接受战火的洗礼。

罗汉峪里有个回马坡,东吴的一条绊马索,竟然就让那个曾经因为过五关斩六将而名骚天下的一代武圣关羽,在这里轻而易举地一命归了西。远安要走出大山奔向广阔天地,其间的阻隔十分相像这个回马坡,只一根小小的绊马索,就能将奔向诗与远方的远安人绊个人仰马翻,且将之置之死地后还让其欲谋后生而寻不到门。

而当下的这条远当铁路,却是那般的任性,又是别样的不羁,它抛却罗汉峪和回马坡,选择了从峪边的山崖上洞山而过,这便有了余家畈、谢家冲、槐树店、毛家坡、马家冲等隧道。至此路与河不再有井河之犯、领地之争,即使悬崖下的那条公路从此变得阔绰起来,那些个宝藏依然会选择从隧道里呼啸而过。打此经过时,还会为那条公路不再繁忙与壅塞,人们得以宁静悠闲地畅游其间,而发出会心的笑。

走出罗汉峪后,那条从远安到当阳的公路,更是一条山里连通山外的生命线,尽管也曾不断地改道、拓宽以至升级,还是因为货物流通量的与日俱增,依然不能满足畅达的需要。若是有个崩山滑坡,或是出个交通事故,这条生命线就会有如血管栓塞般地被阻断,那就更不用说截断车流修个桥补个路了。这条路的最后一次升级改造,因为立项和资金问题,一条不算长的路居然修了三年,对远安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影响,可谓伤筋动骨、大损元气,让远安人不得不忍受切肝剜肺般的痛。

而刚刚建成的远当铁路,挥洒远安大地上从未有过的大手笔,从周家冲、刘家台、猴子岩、彭家湾等特大桥上凌空而过,以大气磅礴之势,蛟龙腾海之姿,不可一世地傲游于沮河上下,并以名角和大腕儿的姿态,自告奋勇挑起了原本压在公路肩上的担子,从容不迫地担当起货物流通的台柱子,让公路退为配角乃至看客。那样一个货畅其流、各领风骚的局面,定会让世人惊呼当今世界殊!

站在远当铁路的尽头,我倚靠在那面用山石砌筑的挡土墙上,有如依靠着父亲大山一样的臂膀。我的目光飞越大山,冲破阻隔,望见了我的故乡,望见了远当铁路赖以连接远方的焦柳铁路。

焦柳铁路延伸到我家乡时,我还在读初中,还不知道铁路是个什么样儿。在老师的带领下,我扛起钩子扁担,提起劈柴用的斧头,撅起父亲挑塘泥或土粪的畚筐,来到铁路附近的山上,将一筐筐石头从山上担到铁路上,又用斧头把它们砸成碎块。在看着铁路工人撬起铁轨,将碎石塞到枕木下面时,尽管我的双肩已经红肿,膀子也在酸痛,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都能为铁路建设添砖加瓦了。

在我曾经为之出力流汗的焦柳铁路上,有一个雅畈火车站,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站,只有绿皮慢车才在这里停靠个两三分钟,每次上下车的也只有数得清的几个人。就是这样一个时常被人忽略的小站,却是我平凡人生的始发站。那年我收到一所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便是从这里出发,开始我的求学与谋生之路的。我知道这条路连接着诗与远方,我也曾经憧憬并抵达过远方,可是我最终还是只能停靠在远当铁路边的这样一座小城里。

那天去看远当铁路,我的固执与忘情,还有我的孩子气,一定让结伴而行者深为惊诧。一个满头银发之人,居然脚踏枕木雀跃而行,还试图在铁轨上踱步,真是有些让人忍俊不禁。不是我淘气,也不是我任性,而是因为我见到铁路,就想起了那次与铁路的结伴夜行。那次夜行,让我与铁路结下不解之缘,以至其后好多年,无论去哪里,我都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坐火车,我喜欢听它的“哐当哐当”声和声嘶力绝的吼叫声,它能让我体味出作为男人的力量。

那年过完暑假返校,因为贪恋朋友,到达雅畈火车站时,那列每天只有一趟的绿皮火车,竟然只留给了我一个冷酷的背影。质朴而笨拙的我,因为无从告假,又担心旷课挨批,便循着铁路,在轨道和枕木上,在没铺石子的路肩上,连夜步行十五公里,这才抵达紫荆岭火车站。这一路之上,因为道路宽阔而笔直,又有钢轨、枕木和不时从身边驶过的火车作伴,我不仅没有感觉到孤独,反倒有着莫名的兴奋与憧憬。

紫荆岭车站是个编组站,比雅畈站大了许多。我通过熟人,在这里搭上了接送铁路工人上下班的通勤车,于午夜时分,到达了鸦鹊岭站。在候车室的条椅上睡一觉后,便带着满身被蚊虫咬出来的包块,在天快亮的时候,我又搭上了开往宜昌的过路车,再从花艳步行到学校,居然还赶上了当天的早自习。如此地彻夜奔波,虽则辛苦,但有铁路作伴,有“哐当”声和汽笛声相随,竟让我的人生也有了几分传奇色彩。

铁路和火车还曾让我沾过一个小便宜。那年到四川平武参加山地农机化学术研讨会,在成都到洛阳的火车上,因为毫无防范意识,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竟然被人拿走了。我把外套挂在座位旁边的挂钩上,下车时才发现,衣兜已经空空如也。因为没钱回家,我便到洛阳农机局借钱,该局核实身份后,居然给了我五百块钱,还明确地告诉我:“这钱不用还了。”那是我第一次独自远行,尽管沾了个小便宜,却也得了个大教训,自那以后我再没丢过钱。

铁路也丰富了我对远安人的记忆。那天山人带我们几个逛远当铁路,他竟能逐个说出隧道和大桥的名字以及跨度,而且是扳着指头依序默数。此前我只知道,他是个不擅谈吐之人,办有一个知名度很高的网媒,利用网媒做了许多社会公益,对这条路的宣传也非常上心,还曾是县政协委员,并被授予全国“民间河湖卫士”称号。尽管如此,他对这条路的钟情与深爱,依然让我吃惊不小。

还有远当铁路远安站的那个黄姓保安,我们说明来意,他不仅欣然应允,还主动当起了宣讲员。小伙子的主动、热情以及对这个站乃至整条铁路的了如指掌,还有他能说会道的样貌,尽管他说着地道的远安话,我依然不敢断定他是远安人,当他说出他是旧县人时,我还是定定地看了他许久。远当铁路它伸进了远安,也伸进了很多远安人的心里,还将伸进每一个远安人的记忆深处。

普天之下,坐过火车的人,不计其数。如我这般同时参加过修建铁路,还曾与铁路结伴夜行的人,应该不是很多。因为如此缘分,那天我循着通车不久的远当铁路,独自去了焦柳铁路岩屋庙站。站在高处,在满山红叶和遍地秋色之中,我看见远当铁路与焦柳铁路分线后,它先向西延展,然后转个大弯,那是个形似满弓美如弦月的弯,这才一头扎进大山,朝着北方朝着远安而来。

这条远当铁路,它改写了我的记忆,改写了远安人的记忆,也必将伸向历史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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