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有永恒的灵魂存在吗?
当我坐在市文联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与参会的各位作家、各位领导一起分享外公写于八十年前的遗书时,我看见他就站在前方不远处注视着我,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那一刻,我相信生命永恒。
“自抗日出征以来,深谙有国才有家之理,必当在前线奋勇杀敌,为中华民族献身以求保家卫国……”这是外公在1938年台儿庄战役决战前夕写下的遗书。全文不足一百字,我却读了很长时间,因为耳畔总有震耳欲聋的炮火声袭来、因为泪水不断模糊着我的视线。
还记得很多年前观看电影《风声》时的情景,在剧中,老鬼说:“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得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我的肉体即将陨灭,灵魂却与你们同在。”坚毅果敢的眼神、掷地有声的誓言,伴随着紧张刺激的场景,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内心被一种神圣悲壮的英雄主义情怀激荡着。出了影院,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长安广场的桂花开得正盛,看着马路两边闪烁的霓虹灯和喧嚣的人流,回想起刚才的剧情,忽然觉得影视剧对英雄的形象过于渲染和夸张。看到外公的遗书时,我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羞愧万分,他们的遗言何其相似!他们的决绝何其相似?!我竟然以为这般无畏的英雄气概带有艺术虚构,殊不知无论怎样高超的演绎都不能尽显中国军人之神勇、之大爱。
我没有见过外公,但看到这封信时,我的手在颤抖、心在疼痛,透过薄薄的一张纸我似乎看到了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看到了千千万万英勇的将士,他们亦是青春年少、亦是血肉之躯啊!哪个没有牵挂的父母妻儿?哪个没有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过憧憬与热望?他们对国家、对民族要爱得怎样深沉才会有视死如归、将生命置之度外的勇气?
听舅舅说,革命战争时期,外公在朝邑县城(今大荔县朝邑镇)保安队当差,受共产党员韩国栋影响于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被党组织秘密安排进国民革命军跟随关麟征将军抗击日寇,1938年春转战山东参加台儿庄战役。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几经辗转后经陇海线转运至当时潼关县的“国民革命军陆军整编第一旅卫生大队野战医院瀵井伤兵转运站”救治,终因伤势过重以身殉国。外公的英雄人格、赤子情怀,都浓缩在那短暂而辉煌的一生中!
兵荒马乱的年代,消息阻塞,家人与外公相距不过几十公里,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外公写于战场上的遗书,在牺牲前交给了籍贯河南省滑县、时任瀵井伤兵转运站上士班班长的程克功同志。程班长坚定地对外公说:“你放心!只要我能活下去,一定会把你的消息送回家!!!”为了这句承诺,程班长几乎用一生来践行。书信所托,以命相系,这一托付,便是八十年的守护与寻觅!
八十年是多久?一张纸有多重?八十年,从大陆到台湾、从官方到民间、从祖辈到我辈,整整四代人的寻亲梦;八十年,从风云变幻到花好月圆、从枪林弹雨到国泰民安、从风华正茂到耄耋之年,无论多少次转移战场、也无论生活怎样颠沛流离,程老先生都将书信珍藏得完好无损、没有一丝污渍。这八十年,充满了艰难曲折,然寻寻觅觅终将相遇。2018年,当家人找到程老先生,拿到这封遗书时,我感受到了沉淀八十年的厚重与沧桑。战火纷飞中传递的家书不是口号,是鲜活的生命用鲜红的血液书写出的革命信仰!它震撼着我的心灵、荡涤着我的灵魂,它又岂止是千斤重?!
2019年,程克功老先生带着完成心愿的安心与世长辞。舅舅和表弟根据老先生的追忆,在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的帮助下,于原潼关上瀵井遗址处找到了外公忠骨,并于2020年8月被大荔县人民政府安葬在了荔北烈士陵园,漂泊的外公终于回家了!
习近平总书记说:“唯有不忘初心,方可告慰历史、告慰先辈。”我多次来到荔北战役烈士陵园,祭奠安葬在这里的外公和在荔北战役中牺牲的西北野战军革命烈士。仰望纪念碑,思绪万千,每一个向死而行的生命背后,都有一段不应被忘记的英勇;每一个热烈燃烧的忠魂之中,都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是你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和平与安宁;是你们舍生取义,才有了我们今天的民族兴旺。在这暖风醉人的时光里,是你们在大地深处,盛放着爱的温度,我们期待的花开,才能以安静的姿态,缓缓走来……
向你们致敬!向所有英勇牺牲的烈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