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车在秦岭山脉一个又一个几乎连着的隧道里飞驰,进了出,出了又进,像是频繁交替的昼夜。汽笛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犹如夜幕里社火场上穿梭的巨龙,在喧天锣鼓声中疾速游走,承载着一颗颗离乡游子的心,向着四面八方,奔赴五湖四海。
节日里,被年味充盈的时光在划拳声中稍纵即逝,本来短暂的几日假期显得更短暂了。无论怎么精心计划,总觉得美中缺了点什么。其实对我来说,只要陪在父母身旁,就懒得动弹,总有唠不完的嗑。于是一拖再拖,实在要出发了,才发现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及做,又得寄予下次回乡了。
纵有千般不舍,也要踏上返程之路。千嘱咐万叮咛后,我又一次告别乡音,躺在回川的列车上,听着车轮滑过铁轨的哐当声,静静地盯着小桌板上的几包美味,那是出发前,父母特意为我们准备的,都是些家乡的名小吃。然而此刻的我,却没了胃口。
车厢里,妻子在听手机,女儿在看书,我不想张嘴,也听不见别人在说些什么,就那么躺着,呆呆地躺着。岁月如梭,就这样,在一次次哐当声中,我这个天涯倦客,已在外漂泊十几个年头了,没了初出茅庐的青涩,而今已是两鬓渐显银丝的油腻中年。
虽年至不惑,但在父母眼中,我依然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小儿”。我是“贵宾”,每次回去,嘘寒问暖,端吃掌喝,陪前陪后,恨不得让我尝遍家乡美食,赏遍家乡美景;我也是“劫匪”,每次返程,总“掠”有大包小包,装得满满当当;我更是“牵挂”,千里之路,我还一步没走,就看见母亲满眼的泪花。
多少年来,每当假日结束,离陇回川的日子,家人最为忙活。
一大早起来,父母哥嫂各自分工,忙前忙后。只有我,脑壳朦胧,慢腾腾地收拾着东西。
在嫂子准备早餐的时候,母亲忙着在年货盆子里翻来翻去,挑挑拣拣,选出她最得意的作品,给我们装起来。于是,油饼、馓子、煎果果一袋,里脊一袋,洋芋丸子一袋,化心梨两盒,浆水一瓶,等等。以往,我总嫌装得太多,母亲边装,我边往出来取,她又从我手里夺过去,装进袋子里。我一再劝说吃不了那么多,可是哪能拧得过母亲。记得有一次,母亲知道我喜欢吃烩面片,专门装了半袋自家的小麦面粉,有二十余斤。当时正值春运,我扛着大包小包摇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扔掉那半袋面粉的冲动,可终究没扔掉。渐渐地,当母亲装东西时,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弯曲的身影。她装什么,我拿什么,她装多少,我拿多少,虽然我们并不缺什么。
父亲一大早就出门了,冒着清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骑着自行车来到一家又一家本地出名的特色小吃店,经过多轮次的排队讲价,带着一包包腊羊肉、荞粉、擀面皮、醪糟回了家,有车上吃的小包,还有带回四川吃的大包。
在我收拾孩子的假期作业和衣物时,哥哥早已准备好了家乡的特产,几大包黄芪、几瓶本地白酒,还有给孩子准备的一堆零食。于是,皮箱装了又装,背包鼓上加鼓。为人热忱大方的他几乎是我们的“专职司机”。每次回去,我们从广元出川,在渭源出站后,再赶近一小时的车程,便到了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陇西。往返火车站的接送任务就落到了兄长身上,本来可以自行前往,可他说什么也要接送。回乡的那几天,他特意推掉一些应酬,陪伴我们左右,不管去哪里,他都是最称心的向导。
从初中开始住校至今,因常年在外,我与父母聚少离多。每次离乡,我的行囊总是鼓鼓的,装满了母亲做的干粮,也装满了无尽的牵挂和期望。
“衣裳再添几件,饭菜多吃几口,出门在外没有妈熬的小米粥;一会儿看看脸,一会儿摸摸手,一会儿又把嘱咐的话装进儿的兜……”
恍惚间,有歌声传来。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人拉着皮箱,刷着短视频从我身旁走过,我这才发现,列车已经到站了。
朋友,当你背起行囊,踏向远方,不就是为了下次回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