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成熟了

在胶东半岛东南部的五莲山区，那片被丘陵环抱的土地，每当秋风起时，便迎来了地瓜的丰收季节。曾几何时，地瓜，在这里，不仅仅是作物，更是承载着无数农家记忆与情感的纽带。

记忆中的地瓜，总是与深秋的色彩紧密相连。霜降前后，秋风带着几分凉意，也带着收获的喜悦。地瓜地里，原本翠绿的叶子逐渐染上了绛紫色，仿佛是大自然用最质朴的色彩，宣告着丰收的到来。每当这个时候，农人们便会满怀期待地走进田间，开始他们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幸福的时光。

在我的家乡，地瓜是所有作物中的佼佼者，产量高且耐旱耐瘠薄。因此，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里，地瓜以及地瓜干成为了我们那个地方最主要的粮食作物。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几乎每家每户的庭院里，都会堆满一大囤地瓜干，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也是一年的生活的依靠。

地瓜收下来，鲜地瓜磨成糊、地瓜干磨成粉烙成煎饼，曾经长时间是各家各户的主食。这种由地瓜、地瓜干制成的煎饼，口感独特，香甜可口，是家乡永恒的味道。

那个时代，每到地瓜收获的时节，学校便会放秋假，让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们回家帮着大人收地瓜。那时的我们，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懂得为家庭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大人们忙着刨地瓜、镲地瓜干，而我们则负责割地瓜秧和拾地瓜干。

深秋的地瓜地里，每天都会上演精彩的劳动“大戏”。

刨地瓜，对于男人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力量的较量。他们高高地挥舞着镢头，头上热气腾腾，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镢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然后深深地切入泥土中，再用力向后一拉，一个个圆滚滚的地瓜便从泥土中滚了出来。看着满地的地瓜，农人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镲地瓜干，则更像是一场精彩的舞蹈。一人匀速地往铡口里倒进地瓜，另一人则左手扶住圆盘铡的边框，右手握住中间的转柄，左腿弯曲，右腿蹬地，快速而有节奏地转动着转柄。随着转柄的转动，鲜瓜干源源不断地从出口处流出，落入下面的筐篓中。镲好一筐瓜干后，接着就会有人将其均匀地摊洒在空地上，等待晒干。

割地瓜秧，虽然看似简单，但也需要一定的体力和技巧。我们弯着腰，站在地垄右侧的地瓜沟里，左手捋起地瓜秧，露出瓜蒂，右手握住镰刀，在左手下方靠近地面处快速拉动，斩断瓜秧。割的时候，要留三四公分长的瓜蒂，以便储存和运输。割完一垄后，再顺势后退，继续割下一垄。割地瓜秧时，我们经常进行比赛，看谁割得最快。

然而，割地瓜秧并不是一项轻松的活计。一天下来，往往是腰酸背痛的。最主要的是，割瓜秧时很容易受伤。镰刀锋利的刀刃很容易割破手指，留下深深的伤口。我的左手食指上就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就是小时候割地瓜秧时留下的。而且，割断的瓜秧秧茬里会流出白色的汁液，沾到手上或身上很难洗掉。这些汁液会慢慢凝固成黑色，粘乎乎的，像一只黑色胶皮手套。肥皂对它无可奈何，只能去河中用沙子搓洗掉。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乐此不疲地投入到这项劳动中，因为这是我们为家庭做出贡献的一种方式。

拾地瓜干，一般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子的活儿。虽然这不算重活，但遇上阴雨天，则另当别论了。

雨天来了，如果地瓜干还没晒干，雨一淋，很快就会烂掉。因此，我们就得跟老天爷抢时间，大人孩子齐上阵，冒着雨拾地瓜干。有时候晚上也掌着昏黄的汽油灯，在田间地头拾地瓜干。

想一想，这样的场景虽然壮观，但也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为了减少损失，被雨淋了的地瓜干要尽快洗净剁碎，磨成糊，摊成地瓜干煎饼。如果遭遇连续的阴雨天，地瓜干很有可能长毛发霉。吃那些发霉的地瓜干摊成的煎饼，就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地瓜收完、地瓜干晒干之后，接着便是犁地、耙地，准备种麦子了。

我曾经有一段跟在牛拉的犁耙后面捡拾翻出来的地瓜的经历。

那时的我，挎着一个小篮子，跟在犁耙后面，弯腰拾取那些犁铧翻出来的地瓜。听着掌犁大叔抑扬顿挫的吆喝声，看着犁铧翻出整齐规则的线条，赤脚走在松软湿润的土地里，我的心里充满了惬意与满足。而更让我幸福和满足的是中间烧地瓜的那份快乐。每当让牛吃料饮水的时候，我们也就休息了，大叔就会招呼我们抱来地头上的地瓜秧，点着火。然后让我们从捡拾的地瓜中挑出个头均匀、不大不小的地瓜放到火堆里烧。有时地瓜秧不是很干，就得不断地趴在地上吹气或者用褂子来回扇风。弄得满身土、满脸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等到地瓜秧烧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把地瓜和灰烬拢到一起，再用新鲜的泥土把灰烬和地瓜全部埋好，使之一点不透气。这样，灰烬的热气就能把已经半熟的地瓜闷透闷熟。等到收工的时候，地瓜一个个从灰里被扒出来，外层已经烧焦了。拨开焦糊的皮，露出橙黄喷香的瓜瓤。于是我们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嗤啦嗤啦的声音此起彼伏。那真是人生中最美最美的美味！

如今，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农业的发展，地瓜已经不再是我们家乡的主要作物了。地瓜种得少了，饭桌上也难得见到地瓜煎饼的影子了。但是，和地瓜有关的种种记忆却依然顽强而清晰地保留在我的脑海中。

每当秋风起时，我总会想起那些在地瓜地里忙碌的日子；每当看到地瓜时，我总会想起那些与地瓜相伴的时光。那些日子虽然艰苦，但却充满了快乐和幸福。因为那时的我们，心中有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

地瓜，不仅是一种作物，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它承载着我们对家乡的思念和对过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