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四月,春风刚拂过鲁地的田野,二十岁的我已握了两年教鞭,作为矿办学校的年轻教师,攥着那张去往上海的临时列车票,心像揣了团跳动的火苗——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出省,去大上海参加教师培训,连风里都裹着憧憬的甜。
从学校驻地辗转两个多小时,才到了京沪铁路线上的磁窑火车站。傍晚的站台上,蒸汽机车的煤烟混着人群的喧闹,我挤上那列临时增开的绿皮火车,刚踏进门就被裹挟着的人潮推到过道里。车厢像被塞满的沙丁鱼罐头,座位上、行李架下、甚至座椅间隙,都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我踮着脚才能勉强站稳,胳膊肘抵着旁人的背包,呼吸里满是汗味、泡面味与劣质烟草的混合气息。
年轻的劲头起初还撑着,我盯着窗外掠过的昏黄路灯,幻想着过几站就能腾出个座位。可这列临客像个慢性子的老人,每站必停,还时常在不知名的区间临时停车,给正点列车让行。
夜色渐深,车厢里的喧闹慢慢沉下去,有座的旅客歪着头靠在椅背上打盹,站着的人也耷拉着脑袋,有的干脆蜷在过道里,头枕着行李,连呼噜声都透着疲惫。我的兴奋劲早被磨没了,双腿像灌了铅,脚踝肿得发紧,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能靠着座椅背眯一会儿,稍有晃动就猛地惊醒——生怕被挤倒或挡住过道。
我学着旁人的样子,挨个轻声问坐着的旅客“您到哪站下呀”,大多时候只换来一声含糊的回应,有的甚至连眼皮都不抬。问了十几个人,心一点点往下沉,直到遇到一位要在蚌埠下车的大叔,我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我到上海,等您下车,我坐会儿”,他点了点头,我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在他旁边守着。
火车抵达蚌埠时,天已经亮了,从磁窑出发已过了十多个小时。当我终于坐到座位上,长长舒出一口气,疲惫瞬间席卷而来,头一低就睡死过去,直到南京站的广播声才把我吵醒。又晃了四五个小时,傍晚时分,火车才缓缓驶进上海站,全程860公里,我站了十多个小时,又坐了十多个小时,小腿控肿了,浑身像散了架,可看着上海街头的霓虹,那份煎熬又成了难忘的印记——那是属于那个年代的、带着烟火气的“行路难”。
再赴上海,已是三十年后的2015年。女儿在上海工作了,我去看她。利用假期,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从泰安站登上了高铁。站台上,银灰色的高铁列车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锃亮的车身反射着阳光,与记忆里绿皮车的斑驳锈迹判若云泥。走进车厢,我忍不住放慢脚步:宽敞的过道能轻松容下行李箱,座椅是柔和的浅色调,伸手就能摸到调节靠背的按钮,连小桌板都光滑平整。坐下的瞬间,臀部传来的柔软触感让我愣了愣——这哪是坐车,分明是一种享受。
列车启动时,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只听到轻微的平稳声响,没有了绿皮车“哐当哐当”的铁轨撞击声,也没有了人挤人的嘈杂。窗外的风景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农田、河流、城镇飞速掠过,透过宽大明亮的车窗,连远处的树梢都看得清晰。邻座的年轻人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键盘,后排的老人带着孙子看窗外的风景,偶尔传来几声轻声的交谈,整个车厢安静又惬意。
当车厢前方的屏幕显示时速超过300公里时,我的心猛地一跳,眼眶竟有些发热。300公里的时速,不仅是数字的飞跃,更是一个时代的跨越!
记得1985年那次,火车到上海开了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如今,一个多小时就驶出山东,进入江苏。当列车抵达南京南站时,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只见站台上,一列列高铁有序停靠,电子屏滚动着清晰的车次信息,穿着整洁制服的工作人员指引着客流,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现代气息。
列车再次缓缓启动,瞬间时速就达到了300公里。还没等我从感慨中回过神,广播里就传来了“终点站上海虹桥站马上就要到了”的提示。
四个小时,仅仅四个小时,就走完了当年二十多个小时的路程!
步出车厢,虹桥火车站的开阔感瞬间包裹了我:挑高的穹顶让天空仿佛就在头顶,流线型的吊顶配着暖光,自动售票机、换乘指引牌、随处可见的充电口,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贴心。我慢慢走着,看着拖着行李箱的人们沿着标识有序分流,没有了当年的拥挤混乱,倒像走进了一座精致的“交通艺术馆”。
站在虹桥站的大厅里,我想起1985年挤在绿皮车里的疲惫,再想想三十年后坐在高铁上的舒适,两相对比,心中满是感慨。三十年的时间,于人生是弹指一挥间,于祖国却是翻天覆地的巨变。从绿皮车的“行路难”到高铁的“千里江陵一日还”,从简陋的火车站到现代化的交通枢纽,这不仅是铁路建设的进步,更是祖国发展的缩影。
如今,我每年都要数次乘坐高铁往返于泰安和上海之间,第一次去上海的那份痛苦的经历早已被现在高铁的舒适便捷所取代。
如今再想起那两次特别的上海之行,心中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煎熬,只剩满满的自豪与感动。我知道,这飞驰的高铁,与华夏大地上的每一项建设成就,背后都是祖国日复一日的奋斗与拼搏。
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远方延伸的铁轨,我由衷地为祖国骄傲——这日新月异的变化,这蓬勃发展的力量,正是社会主义祖国最生动的写照,也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心中最温暖的底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