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初八,正逢农耕劳作时节。侗家人一般都称这天为乌糯节,因缘于对耕牛的敬重,后来也称敬牛节。近些年,每逢乌糯节,我多数都回老家,高秀侗寨。香喷喷的乌糯米饭,有色有味,有故事有情怀,烙印心中,无法忘却。
今年初八,开完会已是傍晚七点,天空乌云密布,俨然大雨将至,加之路途较远,琐事缠身,索性不回。往老家拨通了电话,理由是忙于加班,难以抽身回去。家人在电话那端一阵愕然,安静了片刻,说家里已经蒸好了乌糯米,又在水田里网到了高山稻鱼,现在正准备杀鸡杀鸭候着我赶上晚饭,从县城回到高秀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
我何尝不想回去呢,那是我土生土长的家。家人终于默许了我的决定,说不回就不回吧,初九一大早就给我打包乌糯,送到县城。听完,我心里暖暖的,因为乌糯,因为家人,也因为家乡。
乌糯节在侗族地区由来已久,民间传说的版本也各有千秋,多数主题趋于英雄崇拜、生命崇拜、自然崇拜等朴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个人最得意的理由还是敬牛节。耕牛,自古以来都是农家大器件,在整个农耕文明进程中都处于举足轻重的位置,甚至算得上是传统稻作文化的主创者之一,农民对耕牛的情感和依赖,自然是外人所无法感受和触及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听父辈们讲过,一年一度的乌糯节,人不下地,牛不拉犁,举寨虔诚,同牛食青,与牛为友,温情依依。这天,牛比人大,人听牛话。那般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其实,同牛食青,并不是真的跟牛在一起吃青草树叶。而是家家户户会提前一两天或在初八当天上山采摘侗话称为枫树、杨桐、杨阿、丁莓等几种叶子,搅合,揉碎,榨汁,稀释适量山泉水,倒入高山大糯,侵泡半天,待到糯米粒由白变乌,再用木蒸笼清蒸,柴火旺烧片刻,缕缕清香的乌糯就算大功告成了。坐在火塘边,趁热抓上一把,轻揉,食之,大糯香味和树叶清香浑然一体,越嚼越有滋味。有时正当吃得津津有味,大人们就会一脸正经地说,我们吃的米饭是牛耕种出来的,牛却每天都吃青草树叶,人不能坐享其成,也要跟牛一起吃吃树叶,受受苦劳,亲近自然。又说,这乌糯是给牛吃的,人吃多了会变成牛。现在想起来,这是人们对耕牛的敬重和感恩。牛,自食其力,任劳任怨,返璞归真,作为人类,我们何尝不应该多向耕牛学习呢。
乌糯,其色其味,种之于田,取之于山,喜之于情,显然已成一个铭记乡愁的符号或纽带。随着年龄渐长,离家渐远,不可否认的是,乌糯的黏性越大,嚼劲越足,关于老家的思绪越是难以割断,要是把粒粒分明的乌糯捧在手中揉成糍粑,细嚼慢咽,就越加有味了。
俗话说,月是故乡明。或身在异乡,或回归故里,身处不同的年纪、不同的环境,吃的喝的也就有了不同的味道,以及对世事变迁的不同的所思、所感、所悟。如此说来,同样是老家的乌糯,可儿时吃的真是童年趣味,如今离家在外,啃的吞的只剩家乡的记忆,以及那些匆匆过往的人和事。
每年到了四月初八,品尝乌糯,说是敬重耕牛,敬畏自然,实则也是上敬家人,上敬故乡。
(原发表于《广西日报》花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