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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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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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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时节夏日长

芒种者,其意在于“有芒之谷可种”,亦指“有芒之麦当收”。此时节,仿佛时间本身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催促着万物在太阳之下,完成一次匆忙的交接。古人道:“芒种不种,再种无用。”节气之律令,其严苛竟至于此。生命之珍贵,于这节气之交,倏忽如露珠闪烁,又如麦芒般尖锐分明地刺入眼帘。

芒种时节,南北风物,亦各自不同。江南水乡,梅雨霏微,空气里常浮动着湿漉漉的沉重,水汽凝成珠,从屋檐滑下,敲打石板。而北方平原,却是干爽的燥热席卷而来,太阳如熔化的金块悬于天穹,仿佛要吸尽土地中每一滴水分。农谚所谓“芒种火烧天,夏至雨绵绵”,正是此际天气的写实。当此之时,陆游有诗道:“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南方的水田里,插秧的农民躬身如弓,泥水淋漓;而北方的麦田,则如被晒得发亮的金毯,麦浪翻涌,收割者俯仰其中,镰刀挥动间,金色的麦穗如顺从的河流般倒伏下来,在热风里窸窣作响,恍如大地在絮语。

田野在芒种时节里,俨然变成了一幅层层叠叠、被催促着铺展的画卷。麦田如金色的海洋,在骄阳下翻滚着沉甸甸的浪涛,麦穗低垂,麦芒如针,仿佛大地谦卑地俯首。麦垄的尽头,则是刚刚灌饱了水的稻田,新插的秧苗在风中摇曳,怯怯地舒展着稚嫩的腰身,田水映着阳光,像撒落了一地碎金。远处的棉田亦不甘落后,棉苗在阳光的灼热抚摸下,正一寸寸奋力拔节,绿得仿佛要渗出油来,那绿意饱胀着一种年轻生命才有的倔强与希望。

此时的农民,便如逐日的夸父,一头扎进这汹涌的麦浪与无垠的绿海之中。贾思勰《齐民要术》里“五月芒种节,抢收小麦如救火”的叮咛,在千年之后依然滚烫。麦田里,收割的人影起起伏伏,镰刀划破空气,发出急促的“刷刷”声响,汗水滴落黄土,瞬间便被吸吮得无影无踪。而另一边,水田里插秧者弯下的脊背,如犁铧般坚韧,映在如镜的水面里。他们双足深陷于泥中,躬身俯首,将一束束翠绿的秧苗插入水中,泥水在指缝间流淌,如时间流逝的具象。

日头高悬,热浪如蒸笼般笼罩,麦芒刺得人们皮肤生疼,汗水在背上画出一幅幅地图。然而,当新麦碾磨成粉,蒸作馒头出锅,那弥漫开来的、带着土地魂魄的清香,瞬间便消融了所有的辛劳。一群人围坐树下,捧着新麦馒头,粗糙的手掌与松软雪白的馒头形成奇异的对照,麦香在唇齿间弥漫——这味道,是土地最深的承诺兑现。于是,皱纹舒展,笑意从嘴角爬上眼角:“芒种忙,麦上场。”这朴素的言语里,藏着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满足与安稳。

芒种时节,便如大地在骄阳下的一次盛大呼吸——收获与播种在同一个瞬间相互叩问:麦穗的金黄是昨日希望的成熟,秧苗的翠绿是明日希望的初生。一边是麦芒刺向天空的丰盈姿态,一边是秧苗俯向泥土的谦卑生长。人们奔走于这沉甸甸的“芒”与嫩生生的“种”之间,用汗水浇灌着生生不息的循环。

节气流转至此,时光终于有了可称的重量,它既在麦芒上闪耀,亦在秧苗尖滴落。田野的画卷之上,金黄与翠绿交叠,生命在弯腰与俯首之间,默默兑现着大地深处最庄严的诺言:收下昨日的饱满,种出明日的丰饶——那便是在汗滴里蒸腾不息、在泥水中扎根不止的,人间最深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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