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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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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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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里的萤火虫

夏夜,于公园僻静一角,我无意间闯入一处密境。夜色如墨,倏忽间,在这浓重的绸幕上,竟星星点点亮起无数微光,轻盈地浮游在夜色之中。我凝神细看,竟是一群萤火虫!它们的光,起初微弱得难以觉察,似初醒的梦境,缓缓流动,渐次弥漫,竟将沉沉的夏夜织就成一张流动的光网。

萤火虫的光,并非炽热刺目,反如沁凉的星子,只若即若离地点缀在夜幕里。它们翩然飞舞,光点划出断续的轨迹,宛如散落的星河,在叶隙间、草尖上、低矮的灌木丛里,纷纷扬扬。那光,仿佛有生命般柔和地呼吸,随着虫儿的起落而明灭起伏,似无声的节律,在夏夜里悄然低吟。

古人早已为这些小生灵披上了诗意的目光。“轻罗小扇扑流萤”,杜牧的诗句,将萤火虫那飘忽不定、引人追逐的姿态写得何其生动!李白亦曾咏叹:“金波泻萤火,水鸟鸣蛙声。”在他眼中,萤火虫的光华如同流淌的金波,泼洒于夜色。最令我心头一颤的,是杜甫笔下那微妙的瞬间:“疏帘巧入坐人衣”——萤火虫竟能悄无声息,轻盈地穿过帘隙,栖息在静坐者的衣襟上。这萤光与衣襟的轻轻一触,穿透了千年时光,让我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一丝微痒的温柔。

萤火虫的光虽微渺,却非虚饰,那是生命燃烧迸发的真实光亮。它们腹部的特殊发光细胞,在呼吸间催化萤光素与氧气化合,释放出这奇妙的光点。这光,便是它们的语言,传递着爱的讯息。每种萤火虫都有其独特的闪光频率,如同心灵深处的秘语——在茫茫暗夜中,它们以光为引,辨识同族,寻觅伴侣。这闪烁的密码,是生命在短暂旅途中,留给黑暗世界唯一的情书。

公园里,萤火虫群起群落,流光飞舞,引得孩子们雀跃追逐。他们奔跑着,伸手欲捕捉那点点明灭的微光。然而萤火灵动飘忽,倏高倏低,孩子们跳跃扑打,每每落空。那微光便如难以攫住的欢愉,悄然从指缝溜走,只留下孩子们欢快而徒劳的嬉闹声。

我静立原地,目光随萤光流转。光点在草木间流连,时明时暗,时远时近,恍若渺茫飘忽的星辰,又似无法捕捉的梦痕。心头不觉泛起一丝微凉,如同啜饮了月下清寒的露珠。萤火虫的光,无声诉说着生命本质的微渺与短促。它们以短暂的一生,执光为笔,在茫茫夜幕上留下微弱却唯一的印记——这光,是生命对黑暗最温柔的抵抗。

萤火虫的成虫生命,仅有短短七至十日。然而就在这弹指即逝的时光里,它们倾尽全力,只为在夏夜舞台上燃烧出属于自己的光芒。那光亮虽微弱,却绝不羞怯,执着地闪耀,直至生命燃尽,最后一缕微光湮灭于黑暗。古人云“腐草为萤”,实则误读了生命的蜕变——萤火虫自卵至成虫,历经每一次蜕变,都只为这夏夜唯一的登场,那一次全力的燃烧,只为照亮自己的存在。

人类生命的长度,在宇宙的尺度下,何尝不也如萤火虫般短暂?然而萤火虫启示我们:生命之价值,非仅系于长度,更在于是否在有限中奋力燃烧过。那点点萤光如流星划破长夜,在短暂中迸发出瞬间的永恒。人亦如是,若能如萤火虫般,在有限光阴里发出自己独特的光亮,哪怕微弱,哪怕短暂,那光便非徒劳;当无数微光汇聚,足以撕裂亘古的黑暗——每一粒微光,都曾真实地照亮过生命某一寸角落。

夜深,萤火虫的微光渐渐稀疏。我久久凝视那一点光,如同解读天地间一篇微妙的文章。萤火虫以光写就的生命之书,字字句句,皆在诉说:短暂与微渺,并非黯淡的理由;只要活着,便当尽力发光——在茫茫宇宙的暗夜中,发光本身即是意义,是生命最本真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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