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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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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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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至味水煎包

人间至味水煎包

盛夏时节,天刚微亮,城市的轮廓尚在灰蒙中若隐若现,街角的小摊已率先掀开了一天的序幕。炉火初燃,铁锅微温,面香揉着肉香,乘着清冽晨风悄然弥漫。那些行人的匆匆脚步不由慢了下来,目光被这一缕香气勾住——在腹中空落的清晨,谁能抵挡如此切近的诱惑?水煎包,开始了它一天最早的召唤。

水煎包做法自有其讲究。面须揉得极有分寸,发得松软却不失韧劲;馅儿也需肥瘦相宜,油润而不腻口。而其中最为紧要者,全在煎制时的火候与水的妙用:先以油煎出焦黄底子,继而沿锅边缓缓注入面水,锅里霎时腾起一片热烈喧腾的“滋啦”声,如滚水激入沸油。水汽随即弥漫蒸腾,将锅盖顶得微微颤动,仿佛盖下正酝酿着一场面皮与火力的无声酣战。此中玄妙,老师傅们有句行话:“添河”,即添水入锅。那面水需是七分水三分油,方能使包子底部结出薄而焦脆的冰花,底壳金黄如甲胄,而包子顶则蒸得雪白蓬松,恍若刚自云端飘落。待锅中水汽渐渐散尽,锅盖一揭,白雾腾涌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直抵肺腑。

水煎包来历亦深。传说北宋年间,大将军薛仁贵率部行军途中,为解军粮之急,命人将包子置锅中,兼用水煎油烙,遂成此法。后虽世易时移,这朴实的智慧却沉淀于市井烟火之中,尤以河南周口一带的水煎包最为闻名,风味亦最显浑厚正宗。至民国初年,此物终得“水煎包”之名,盖因煎制时必添水,借水汽蒸煎而熟。其名朴素直接,其味却深植人心。

南方的水煎包则另有天地。扬州的包子纤巧玲珑,馅里掺入皮冻,一口咬下汤水四溢,自有一派江南的灵秀风流;上海的生煎包虽不加水,煎制时却也少不得撒上芝麻葱花,透着几分精致讲究。然而,若论起那份厚实与质朴的滋味,仍以北方为最。开封城里,老店炉火长燃,油锅滚烫,出炉的水煎包色泽金黄,底壳脆响,堆叠盘中,恍如一片小巧的金甲战鼓——那被烟火岁月擦亮的金黄,是市井生活的底色,更是升斗小民日复一日、以口腹慰藉风霜的慷慨许诺。

食客们围在摊前,眼巴巴望着包子在锅中由白转黄,焦香渐浓,腹中饥肠便擂得更紧了。待包子一出锅,有食客蹲在道牙子上,一口下去,汁水顺着手腕淌下,也浑不在意,咂咂嘴便又咬下一大口,任热气在清晨的微风里蒸腾成一片雾气;也有情侣捧着一纸袋,你一口我一口,烫得直吹气,却忍不住相视而笑,齿颊间流转的香气,竟也成了心照不宣的甜言蜜语。

今年初春,我在小巷深处遇见一位老者,他守着一盘水煎包出神。缓缓道:“年轻时走南闯北,如今老了,最念的还是这一口家乡的水煎包。”他小心地咬开一个,目光投向远处,仿佛透过那氤氲的热气,望见了久远岁月里熟悉的街巷与故人。包子渐凉,他仍慢慢吃着,口中那点余温,仿佛是他能攥住的最后一点旧日时光。岁月沉浮里,一只水煎包裹挟的岂止是馅料?分明是故园泥土的气息,是半生漂泊后,舌尖上那点始终温热的乡音。

暮色四合,小摊点亮起一盏昏黄的灯。灯影里,最后一批水煎包正滋滋作响。摊主夫妇早已汗湿衣背,脸上却仍挂着满足的笑意,收拾着锅灶,准备收摊。灯光温暖柔和,照亮了夫妇俩沾满面粉的衣襟,也映着铁锅里残余的油星水汽,正轻轻浮动、袅袅上升——这人间至味,终究是灶火熏染的日常。

水煎包,这名字粗拙的市井小食,亦如方言土语,跟着人脚步走南闯北,在神州大地上落地生根。它底壳的金黄酥脆,面皮的雪白松软,恰似市井人生,一面在生活滚烫的铁锅上烙出硬壳,一面在蒸腾水汽中守住内心的温软。

这金黄与雪白之间,裹着中原厚土的风雨,含着南北漂泊的沧桑;小小一只水煎包,竟似一只微缩的行囊——盛着人间百味,载着世代烟火,于唇齿间颠簸辗转,已然走过了千年的万里风霜。

原来所谓故园风物,有时不过是掌心一点烫手的温度,舌尖一丝顽固的咸香;这一份朴实无华的温饱,在岁月长河深处,竟也默默煎煮着寻常众生的命脉与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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