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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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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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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

夏天的雨

谢正义

“黑云压城,暴雨如注,如万千箭矢自天而降,砸得地面腾起白烟。”读老舍先生这段文字,仿佛真能嗅到夏雨那蛮横而挟带尘土的气息。

夏雨与温存缠绵的春雨全然不同,它没有柔声细语的酝酿,只如莽撞少年般奔突而至,劈头盖脸,驱赶酷热,洗刷尘垢,予人一种痛快的清凉,连树叶也似被洗得绿油油地发亮。

在我记忆里,便撞见过这样一场淋漓痛快的夏雨。

那日午后,阳光炙烤着大地。我低头赶路,颈后早已被汗水浸透。行至胡同深处,忽觉眼前一暗。抬头望去,天际竟涌起浓墨似的乌云,无声无息间遮蔽了太阳。尚不及反应,豆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脸砸下来!先是疏疏落落几颗,继而骤然密集,如鼓点般急骤敲打路面,激溅起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地面蒸腾起一片迷蒙白雾。

我赶忙奔向就近屋檐。可雨势太凶,未及数步,衣衫早已湿透。躲进窄窄屋檐下,才发觉里面已挤着三个同样狼狈躲雨的人。大家相视而笑,彼此间仿佛凭空生出些同舟共济的感觉。

檐外雨帘哗哗作响,水珠坠地碎裂,溅起小小水花,像无数透明的生命倏忽生灭。我默默抹去脸上雨水,心里漾开一种莫名的舒畅——这粗暴的洗刷,倒像替人卸下了某种无形重负。

檐下人们,神色各异,皆默默注视着这场不期而至的夏雨。一位年轻姑娘蹙着眉头,紧紧护住提包,唯恐雨水侵扰了包中那份秘密;另有一位中年男人,微微昂头,目光空茫投向雨幕深处,神情里似有被雨水暂时冲淡了的恍惚;还有一位戴眼镜的学生,竟在檐下摊开书本,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雨声在他耳中,大约已化作书页翻动最自然的伴奏。

在街巷深处,仍有身影在雨中奋力前行。一位外卖骑手,披着简陋雨衣,奋力骑车,车轮劈开雨水,也劈开生活的阻障。还有一位老人,撑一把旧伞,每一步踏得坚实,雨水汇成细流,沿伞骨滴落,老人浑然不觉,只顾向前,如同早已习惯风雨兼程的漫长岁月。

雨势终于收束,由滂沱转为淅沥。云层悄然裂开缝隙,透出一抹光亮,灰暗天空被撕开了几道微明的口子。雨将停未停之际,檐下人们便纷纷如出巢之鸟,各自重新汇入外面的世界,去赶赴那被雨水打断又刷新的路程。

正当此时,却见巷子尽头,一位白发老太太走出门来,径自来到未歇的细雨里。她搬出小板凳,安然坐下。天空洒下的最后几缕雨丝,顺她银白发梢滑落,如同银线穿珠。她微闭着眼,脸上漾开恬然自在的安详,似乎这天地间正下着的,不过是专为她一人而备的温柔清泉。

我怔然望着,恍然间,那雨水仿佛也浸透了心思:人生路上,谁不曾遭遇过如这夏雨般猝不及防的浇头?有时我们惊慌失措,躲入檐下,如护住提包的姑娘;有时我们低头前行,如那雨中的骑手;有时我们亦安然端坐,如同巷尾安详的老人,在意外与无常中,竟自寻得一份自在安然。

雨终究停了。阳光重新普照,湿漉漉的地面升腾起白蒙蒙的水汽。屋檐积水犹沿着瓦棱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激出小小涟漪,一颗接着一颗,宛如时间在石上敲下微小而透明的印记。

雨来得急骤,去得干脆;它浇灌人间,也悄然将某种未曾说透的清凉真意,浇注进我们匆忙的心魂。夏雨啊,如此暴烈又清新,如此莽撞又深情,它自九天倾泻而下,每一滴都带着天空的清澈;而当我们被淋得通透,这沉重肉身之内,才终于瞥见一丝被洗得干干净净的、不染尘埃的灵魂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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