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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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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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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股细麻拧大绳

在农村,绳子是不可或缺的辅助用具。尤其20世纪80年代以前,更是农家生产生活的必备用品,收庄稼要用绳,拴牛羊要用绳,耕地耙田、挑泥运肥、捆草担粮、推碾拉磨,乃至日常捆扎绑系大小物件,都要用到绳子。即便时代发展到了今天,人们的生产生活也离不开绳子,只不过越来越多的尼龙绳,代替了粗麻绳。

农村草绳的用量极大,几乎家家都能见到,常用于大量的秸秆打捆,至于编苇箔、打草帘、盖草棚,也都要用到草绳。有了草绳,才有堆放得整齐的草堆、草卷、麦穰垛,以备一年到头地烧水煮饭。而麻绳,则是用麻细丝搓成的绳子,一些农村老太太、小媳妇儿,常搓细麻绳来纳鞋底、缚笤帚、穿锅盖顶、绑扎衣物、缝筳秆排排儿,经久耐用。

那时的农村,多数人家常用煤油灯照明,就连蜡烛都很少用。盛夏的夜晚,酷暑难耐。为节省灯油,老太太、小媳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拿出几捆细麻丝,点上根火绳驱蚊子,或坐蒲墩或坐板凳,撸起裤管,露出右膝盖,把麻丝放在小腿上,趁着夜色边纳凉、边搓麻绳。她们左手指捏、右手掌搓,然后对折,续接麻丝再搓,一个个动作娴熟,根本不用眼瞅的,于谈笑间一搓一拉,细麻丝就变为麻绳。母亲也会搓麻绳,而且搓出的绳子均匀、细长,可以卷成一大盘,用这些细麻绳纳鞋底、做布鞋,结实又耐穿。

古人多植桑种麻,植桑饲蚕取茧和种麻取其纤维,同为古代农业解决衣着,最为重要的经济活动,故以“桑麻”泛指农作物或农事。《诗经·豳风·七月》有:“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管子·牧民》曰:“藏於不竭之府者,养桑麻、育六畜也。”大麻雌雄异株。雄株不结籽,故称“枲”;雌株有麻籽,叫做“苴”。宋代沈括《梦溪笔谈·药议》云:“中国之麻,今谓之大麻是也。有实为苴麻;无实为枲麻,又曰牡麻。”古人常以“苴枲”代指麻布丧服,亦如唐代韦缜《韦夫人王氏墓志》所云:“恩尽苴枲,悲长霜露”。

大多数的山区农村,交通相对闭塞,村民习惯于自给自足。每年开春播种苞谷、豆类时,都会腾出闲地,种上些黄麻、红麻和大麻之类的农作物,用来加工成生产生活所需的麻绳。麻类农作物,喜温暖湿润的气候,且品种颇多,在北方农村,多种植大麻。大麻为一年生草本植物,高约二三米,枝秆有纵沟槽,密生灰白色贴伏毛,叶呈掌状全裂,裂片披针形或线状披针形。每年秋后,是大麻收获的季节。村民们会将麻秆连根拔起,剁掉须根,摘除麻叶。剩下的麻秆,晾晒几天后,重新打捆,沉入坑塘的深水中,为防止麻秆浮起,上面还要用石头、木棍之类的重物压住,称之为“沤麻”。沤麻时,味道非常难闻,一般常选择远离村庄的大坑塘,不过也有村民为图省事儿,在村子的濠坑里沤麻。以至于附近居住的乡亲、路过的人们怨声载道:“看看这谁家,真是不沾气,非得在村当间儿濠坑里沤麻,还让不让人活了!”一边抱怨着,一边捏着鼻子,匆匆离开。

未经沤泡的麻秆,扒下来的麻皮表皮硬脆,晒干后容易连同皮下纤维一起折断,沤麻就是要把这层表皮沤烂,只剩皮下纤维。沤麻要掌握好火候,时间短达不到效果,时间长了麻纤维不结实。一般沤上个十来天,等到水面上漂满绿茸茸的漂浮物,闻着有股刺鼻的味道,绿色的麻秆发黑、外表黏细,用手能轻易扯开麻皮时,就算沤好了。沤好的麻秆晒干后,就可以手工扒麻皮了。剥离麻皮时,要从麻秆根部抠开,用手使劲儿向上拉,麻皮会轻易剥落。接着将一条条麻皮捋顺了,抓起来在草窝里或树干上持续抽打,清除掉麻皮上的粘稠物,在清水中濯洗干净,细劈成一绺绺麻线,一撮撮捆起来备用。

农村拧大绳,一般选在秋后的农闲时节。拧大绳的方法很原始,所用工具也较为简单,说是打绳机,实则只是一种木制的手工工具。一块细长的木板,直立固定在一张四条腿的木架上,木板上的3个圆孔中,分别装有转轴,轴的一端装有摇把,一个坐式,一个立式。拧大绳前,需在空地上架起主副打绳机,除套绳、大绳定制,或有特殊要求外,两机一般相距6米以上。主机后面有一个摇把,带动前面4个转轴,每个转轴前接一个挂绳钩。副机后面的一个摇把,带动前面的挂绳钩。主副机挂绳钩遥遥相对,前端打两个桩子顶住,后部加大石头压住。

拧大绳时需多人配合,摇柄手至少要两人,上麻纤维手至少要一人,此外还要有多名备料、送料人手。挂麻坯线时,在主机3个挂钩上,各拴一条线坯,另一端拴在副机钩上。一人摇动摇把,另一人在对面不断添加麻条并后退,这样就拧成了单股绳。当三股绳均已摇好后,在副机三绳交汇处,卡上个三槽卡。卡子形似半个大梨,也有的地方叫“绳婆子”“木瓜子”,侧面等距开出三条沟槽,卡上时大头朝主机方向,三根轴上的三根单股,分别嵌进槽内,三根轴用一块连板套上同时摇动。一人顺时针方向摇主机,一人向相反方向摇副机,一人扶卡子随绳跟进。随着三槽卡子慢慢移动,三根单股绳即合并成粗绳,至主机端时,绳头打结,一条大绳即告拧成。

在村里,有个上了年纪的绳匠,乡亲们都叫他“二毛头”。二毛头早年丧子,平时寡言少语,个子不高,佝偻着腰背,灰白色的头发,经常是乱蓬蓬的,如同拧大绳的乱麻团。虽说他不修边幅、也不善言谈,却是附近十里八乡公认的拧大绳的好手。二毛头就住在村大队附近,几间砖包坯房,屋后临街,倒是个拧大绳的绝佳位置。每逢村里拧大绳,二毛头指挥且主拧,他媳妇儿负责打下手,附近乡亲们也会前来帮衬。打绳机稳妥地扎在地上,坐式摇把带着摇柄的挡板,昂起身躯,憨厚地向前伸着挂绳钩。随着摇柄匀速转动,那些挂在钩上分散的麻纤维,慢慢被拧结实。负责上麻的二毛头媳妇儿,一手握住、拉紧纽转的麻纤维,一手不断接续上新的麻条,随着摇把不停转动,大绳模样显现,并不断地延长……我们这些小孩子,当然也在现场,看着大人们熟练地拧大绳,难免手痒好奇,央求着上前试一试、摇一摇,多数情况下会被二毛头呵斥走。偶尔也有碰到他心情舒畅、好说话的时候,会被允许上前过把瘾。拧大绳就在村里大街上,操作的人多,观看的大人、孩子们也多,现场颇为热闹,整个拧大绳的过程,也是欢快而愉悦的。

后来,二毛头的媳妇儿死了。二毛头孑然一身,再也不拧大绳了,经常见他背着个粪筐,在村里踽踽独行;再后来,二毛头也罹患绝症、撒手人寰。随着夫妻二人相继离世,那一手精湛的拧大绳技艺,在我们村里也就彻底绝迹了。简陋的手工打绳机,虽然效率低下,但它却体现了我们祖先的智慧,为长期的农耕生产作出了巨大贡献。改革开放后,随着机械化生产的推广,打绳机很快就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别说是现在的小孩子,就连二三十岁的农村青年,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见过打绳机了,有感于那些消失或即将消失的传统技艺,忍不住一声叹息,但绝不是为了惋惜。随着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那些传统手工艺、落后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终将被机器所替代。或许,我们真的该为后人,留下些什么!

2023年8月27日于行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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