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月饼

前些年，妻子在县城幼儿园教书。那些日子，家中多有蹦蹦跳跳的轻盈舞蹈和欢快流畅的电子琴节奏，妻子偶尔也会让我帮着下载儿童歌曲。

记得一年中秋节临近，妻子让我下载《爷爷为我打月饼》。我问她知不知道这首儿歌的来历？我记得这首民歌式的儿童歌曲，是上世纪80年代初拍摄的故事片《啊，摇篮》中的插曲。写的是战争年代红军后方一个托儿所里的感人故事，正如曲作者梁寒光说的：“具有鲜明的民间歌谣特色，歌曲简朴明快，天真活泼，孩子们唱着唱着，还以为爷爷睡着了呢，而爷爷却在这亲切动人的歌声中长眠了。”

上网搜索歌词时，看到有网友留言：“月饼不是机器压出来的吗，怎么还用打？”我忍俊不禁，看来这位网友是真不了解传统月饼的制作工艺。这让我想起多年前，母亲中秋节打月饼的情形。我小时候，自己家的月饼很少买，都是现做的，在我老家就叫“打月饼”。可能在制作过程中，有个敲打脱模的环节吧，类似的还有“打烧饼”“打酱油”“打棉花柴”的说法。

我国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而“饼”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饼”在古代是面食的总称，比如：面条叫汤饼、索饼；馒头叫蒸饼、炊饼；水饺叫煮饼；凉面叫溲饼……后来由“饼”衍生出了“糕饼”，月饼就属于糕饼。古人做糕饼最初以手为模，后来发展为用模子。月饼模子是早年前制作月饼的工具，也叫“月饼印子”，其材多为木质，以枣木居多，也不乏梨木、山楂木、荔枝木、白桃木、棠梨木、沙梨木等，因为用果木做模子，月饼会带上自然的果子清香。不要小瞧了这月饼模子，它要求图案新颖、纹路清晰、边牙均匀、有棱有角、立体感强，这样做出的月饼才美观大方，而且要求月饼脱模顺畅，不粘饼料，月饼脱模时还需要敲打，这又要求模子不能刻得太深，雕刻太深敲打时容易碎裂，这些都需要雕刻者具备一定的经验和技巧。

我老家是全国闻名的红枣文化之乡，北部山区多枣树，其中不乏上千年的老枣林。枣树生长缓慢，碗口粗的树干，需长上几十年。枣木质地坚硬密实，不易虫蛀，古代刻书多用枣木雕版，凡书籍出版均曰“付之梨枣”。枣木较之于其他果木，是制作“月饼模子”的绝佳材料。在工艺造型方面，南方的月饼模子普遍小巧秀气，工艺上精雕细琢，造型上丰富多样，或六角、或寿桃、或五瓣梅；而北方的月饼模子则宽大粗犷，工艺上简单率性，造型上相对单一，多以圆形为主。老家的月饼模子就是圆形的，造型古朴，上刻“五仁月饼”。

每到中秋节，母亲就开始张罗打月饼。那会儿打月饼，都是几家关系好的邻居凑在一起做。几家主妇先提前商定好，今年要在谁家打，这得取决于谁家比较闲在，谁家有适合打月饼的炉子。那时村里还没有烤箱，虽说能用大铁锅，但最适合的还是打“缸炉烧饼”用的炉子。邻居家早些年有个烧饼炉子，平时用来打烧饼，临近中秋就用来打月饼。

几个年头下来，母亲成了打月饼的好手。每逢中秋节来临，邻居们便开始算计，打二油二糖的，三油三糖的，还是四油四糖的。与平时和面不同，打月饼的面是要过称的，油也得过称，要按把比例掌握好，面里加入油、鸡蛋，水，揉在一起，在那种陶制的大面盆里，和好几个特别大的面团。以前农村物质条件匮乏，乡亲们生活不富裕，一应东西都紧缺。打月饼大多是二油二糖，打三油三糖的不是家里有新媳妇，就是刚聘了闺女的，打四油四糖的少之又少，一则成本高，二则油太大了不好做，脱模时易碎。

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不断提高，打月饼不再拘泥于几油几糖，只要做得出来又好吃的，人们就会去尝试。所用馅料较为简单，以五仁居多，所以多称为“五仁月饼”。五仁是早年间北方较为流行的馅料，由五种不同的坚果混合而成，通常是核桃、花生、松子、瓜子和芝麻，以前经常加橘皮红青丝，若能再加点葡萄干、果脯什么的，那就是上等美味了。

备好米面油和馅料后，几家的主妇们便集中在邻居家，生炉火，支案板，一边打月饼，一边叽叽呱呱拉家常。她们分工明确，擀剂子的、包馅料的、压模成型的、刷油装炉的……而母亲常能一个人拿下整套流程，只见她从大陶盆里揪出一小团面，蘸点油，在手里揉至柔软，用小擀面杖把面团擀成饼状，拿起来包上馅料，像包包子一样收好口，擀成和模具差不多大小，放入模具中，按压几下，再倒扣在案板上轻轻一磕，印好图案的月饼便成型了。待月饼全部脱模成型，再刷油、刷鸡蛋液、上炉烤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出炉了。刚出炉的月饼，热腾腾、香喷喷的，通常会让我先趁热吃上一块，过过嘴瘾。

中秋节前打月饼，虽说忙点，但那种气氛着实温馨。现在的月饼制作，基本上是机械化生产模式，那种传统的纯手工制作月饼，属于农耕时代的文化产物，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也难怪网友说“月饼怎么还用打”了！

突然想吃母亲打的月饼了，耳边仿佛又听到“小蓓蕾组合”那亲切动人的童声：“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那/一块月饼一片情那……”

2024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