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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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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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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诗意江海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故土,去往他乡或异国,我最怀念的,将是故乡丹东的江和海。江从长白山天池出发,一路汤汤,直抵中国边境城市丹东,滋养万千物种。由于其色彩似鸭颈之绿,故称鸭绿江(也说这里满族聚居,由满族音译而来);海是黄海,自太平洋里分流而出,在丹东境内拥鸭绿江入怀。

这一片海和这一条江,不知沉淀着多少历史,它们的上空更不知曾经有过多少风云变幻,但今天的它们,安静时宛若处子,只有波光闪烁,好像碎金碎银散落其中;活跃时浪击浪涌,仿佛万马奔腾。从新冠病毒疫情出现那年起,因为小儿读高中的缘故,我把家迁到城市新区,至此,我和鸭绿江的直线距离只有三四华里。每天乘车上班的时候,我都要沿着江岸行。看鸭绿江的日出日暮、月出星现,观它一年四季的变幻,与鸟儿时时邂逅,让我觉得自己是在诗意里栖居。偶尔也会逆流而上二十几华里,去往黄海之滨,即鸭绿江口,以观鸟类的朝圣。与江海比邻而居的生活,让我从此目光里充满了水光水色,耳际里满是涛声浪涌,心怀里盛满了老庄有关水的大道。

人生五十而知命,临近这个年纪,我开始晓悟人生,懂得命数。才发觉,最惬意的人生其实是内心澄澈、利他人而不争。有人把这种境界看成是抵达了“诗和远方”。若当真如此,我是离诗和远方最近的人。

日出江花红胜火

绚烂云霞从江天一线曼延开来,至此天光大亮,日出东方。这是江畔生活每一天的序幕。晴好的日子,江水不兴之时,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似火花闪烁。白居易在他的词《忆江南》里写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今天诵读,仿佛诗人就站在鸭绿江之湄,拈须细吟而来。

日出的时候,我往往还没到达江畔。但我的想象早已变成一尾鱼,在江水中自在来去。我的头顶是无边云霞,底下是淤沙和水草。很多年以前,作为水族,我不能跃出江面呼吸,因为江上布满了木排,我也怕渔人一只大网撒下来,从此失去自由和生命。但是我从木排上坐着的把头和他的伙计们,以及渔人的眼里读懂了“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句子,所以我默不作声。后来,对岸硝烟四起,炮火连天,江这边亿万人民为保家卫国而战。鲜血染红了江水,炮火炸毁了江上的大桥,我依然不能作声。我听着那“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歌曲,终于盼到了黎明。后来,旧时光褪色,新时代登场。鸭绿江终于成为一条自在成长的河流,我才可以自由呼吸。

的确,这条江重新变成一条美丽的河流之前,经历过种种磨难。但从这条河上走过的许多人都不简单,有的是开国元勋,有的是英雄,有的是支前的百姓。但他们中很多人都没有看到过江上日出,不知道那时节,江中的小片陆地上,京柳被映衬得枝叶绯红,好像小女孩兴奋的脸;总有一些鸟儿从未知处飞过来,凑在日色与江水之间,它们那仿佛鎏金的羽翼,成为江天之间最动感的乐章;当然还有江鸥不厌其烦地惊叫,动辄惊醒水中的游鱼,偶尔腾跃出水,翻卷几点细浪。

滔滔鸭绿江,只顾朝着黄海奔涌,除了孕育水族,难见水中花。但岸上却因水得福,随处可见花开。春夏季节,蔊菜、屈菜、毛茛、附地菜、藿香、益母草、夜来香、紫花地丁……无所不在。因此有花香萦肺,有蜂蝶漫舞,有百鸟和鸣。秋冬季节,或有秋叶舞,或有雪花飘,无论如何江水都一如既往奔向黄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一年四季地从日出时节出门,日落时节回归,我已经习惯了这番美好。

月涌大江流

月亮从江对岸的民居里跳突而出,惊飞了鸥鸟。滔滔江水日夜奔流,浑不知月色之美,正如鸥鸟不知月出的壮阔。因为一条江横亘城市与他国之间,让我时常忆起诗圣杜甫的句子:“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第一个告诉我月出之美的是住在江畔的一个朋友。她说,每当天气晴好,黄昏降临,自己都会守在窗前。因为接下来将有动人一幕出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一幕她不知观摩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温故如新。她说,很多年前,从此岸向彼岸望去,只见荒草和树木,难见高楼民居。月出的时候,就好像一轮明月从草木丛中跳出来。质朴无华的世界一瞬间蓬荜生辉。

这位朋友长我十岁,她二十岁到三十岁的时候,生活得就像一只永不歇止的陀螺,为着生计,为着孩子,奔忙着奔忙着。甚至来不及为那场早早散场的婚姻做个礼节性的哀悼。等她终于可以闲下来享受生活的时候,发现那场婚姻已经无法在心海腾起细浪。唯有一道伤痕久久不能愈合。经过许多年的犹豫,她走进了另一段婚姻。从此,她热爱生活,关心菜价,用最健康的心态迎接未来每一天。老父亲早在多年前就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幸喜还认得钱,喜欢去捡破烂,尽管他的儿女都是生活富庶、有社会地位的人士。她说起老父亲,全不似有些人那样满心灵里都是悲戚,因为她已看懂了人世的这些戏剧的开场和落幕,包括中间的曲折回环。

因为朋友的缘故,我热切地期盼一次观月出行动。其实要观一场月出,空间距离很小,从我所在的单位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可以来到江边。站在观景台上,极目远望,月出就可尽收眼底。可是很多年以来我整日为着工作忙碌,为了孩子忙碌,为了家庭忙碌,每当有闲的时候,都只想倒在温暖的床塌上狠狠地睡上一觉。后来,工作不再那么需要我了,我有了时间,可以观一场月出了。可是父亲却因突发心梗去世,于是很多个日子我都在颠来倒去地懊悔。总觉得自己尽孝不够;觉得或许医生对父亲的病情判断有误。我还要想,母亲失去了伴侣,她的心里会是怎样的悲伤?接下来每一个团圆的日子,都可能是她的精神炼狱,所以一有闲就去陪伴母亲。

母亲终于慢慢地接受了父亲的离去这个现实的时候,我的儿子又要高考了。作为母亲,我必须把更多空闲时间都用在为他做最可口的饭菜,和为他打点最好的生活。就这样,我一直没有邂逅月出。“月涌大江流”的意象也只在想象里蒸腾。

无边江鸟覆春洲

在我眼里,鸭绿江永远披着春天的绿,所以即便是寒风刺骨的冬日,我依然觉得它是暖的,因而总会自作主张地把南朝的那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的诗移接到这里,把那句“喧鸟覆春洲”挪用到江边的鸟类故事上。

其实关于江边的鸟,有许多个角度的叙事,我仅把路途中遇到过的诉说一二。

“鸟瀑”这个词,是近些年故乡人在各类媒体上的常用词汇。但在它成为媒体常用词汇之前,并没有人做过形象描述。媒体总是善于在民间说法里挑出精妙词汇,为那些特别的人事物作以标注。

我第一次邂逅鸟瀑,是因为看到某处汀上那一排枝繁叶茂的柳树里,突然有一群鸟雀密密匝匝地下落,像极瀑布倾泻。后来,一位文学前辈前来会晤,言及故乡江海之美时,他说,江边有“鸟瀑”。他以为我从未见识过鸟瀑,所以说得绘声绘色,我也听得如醉如痴。因为他所说的鸟瀑,和我所见的鸟瀑又有所不同。

我邂后鸟瀑时,是和即将高考的儿子去江边“兜风”。儿子情绪不高,走在阳光里,脑袋却像被什么努力地向身体里拉伸。2019年,他顺利考入市里最好的高中,可是年底就遭遇疫情来袭,2020年初因疫情居家学习三个月。后来,断断续续,他又多次因疫情居家,或因疫情不得不每天戴着口罩,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核酸检测、注射疫苗……他的高中生活整个笼罩在疫情之下。眼前着就要高考了,疫情还是不肯消停,他担心高考要迟后,担心自己的大学生活要被疫情所累。

我绞尽了脑汁,一心想让他看到光明灿烂的东西,从而洗涤他那被疫情浸淫了太久的心绪。可是那天凑巧江鸟稀少,连平素在江边散步或起舞的白鹭都不见了踪迹。无奈之下,只好跟儿子讲我八岁时随父母从乡下老家来这里坐游船,逛公园的情景。话题正要穷尽之际,突见那一处水中陆地上有数百只鸟雀下落,而且那些鸟似乎有意在做一场游戏,它们下落之后又飞回树上,然后再下落……一次又一次。我和儿子的镜头于是就对着它们拍了许久。

文学前辈观赏过的鸟瀑,是在江边一棵大树旁。那一次的鸟瀑持续时间不长,但足以将过客的他惊住。他觉得鸟类也懂得娱乐和诗意。不然,它们怎么就能够从树冠顶部集体下落,又从树根部集体上扬,直至精疲力尽。而那棵树,就充当了它们的道具。他说那天自己曾经站在树的近处旁观了很久,直到鸟儿稀落,还在那里思想不已。他觉得此情此景足以命之为“鸟瀑”。

因为邂逅过鸟瀑,我经常想着会有一天再度遇上。只是一年四个季节过去了,我没再遇见过。我曾经努力地想,鸟瀑形成当日的天气、空气湿度和阳光的饱和度,以及树木的成长进度、江水的高度,等等,是不是先决条件?我只是试图圆一个根本就不可能的鸟瀑成因说,但是可惜,这个成因说目前尚不可证。

鸭绿江作为界河,江左是中国,江右是朝鲜。江的上游通往吉林,直到发源地长白山天池;江的下游连通黄海,就是闻名世界的中日甲午海战发生地。江海衔接处,我们称为入海口。此处每天都会发生肉眼看不见的变迁——涨潮时,海水倒灌进江流;落潮时,江水奔流入海。所以,江和海在这里水乳交融,分不清哪里是咸的,哪里是淡的。咸淡相间的两种水源泽被万物,鱼虾蟹味美鲜香,就连沿岸的稻粮菽都深受感染,味道独特。鸭绿江一路奔流入海的过程中,诞生了太多故事和历史悠久的物种。

位于集贤村和柳林村之间的一块稻田,据说史上为朝庭贡米产地,其口碑至今流传。鸭绿江鲤鱼和面条鱼,黄海梭子蟹、大黄蚬子,一度是本土人士招待客人的必备。还有被称为媳妇鱼的松江鲈鱼,都是泛着历史光辉的江海物种。

或许正是因为这里的江和海的特质,总能吸引鸟类翔集。

江海入口处的宝华路湿地处,每年四五月间,是全世界海鸟集散地之一。数以万计的鸟类会来这里休整,补充营养,随后向北飞去。我曾经特地去湿地观鸟。那日,阴郁的天空之下,如潮的鸟群时而密布在海面上,时而散落在岸滩。鸟鸣像众多管乐器的合奏,和着大海的涛声,简直就是一场盛大的交响乐,人在其中难免心潮起伏。鸟们在天空起舞的队形变幻多姿,很多时候像海浪翻涌。所以当地人也称之为鸟浪。

我见到的最为壮观的鸟浪,是在一个晚春时节。那天,作为记者的我,跟着被采访单位去往大东港方向。沿着江岸一路西行的途中,突然发现江上有一个类似热带风暴那样的“气旋”,从江面上旋转着直冲云天。彼时我首先想到的是“龙吸水”。等到车再行得近些才发现,这个“气旋”竟然是群鸟组成的。它们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一队队呈螺旋式向高处飞。由于鸟的数量太多,这些队列不断重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密度极大的“气旋”形状。因为当时人在封密特别好的车辆上,并未感受到外面是否有风,也许此情此景,皆因江上有风?总之那团鸟群形成的“气旋”在江上徘徊了约半分多钟,直到车行得远了还能看到,只是渐渐地稀薄了。

一直渴望有那么些个日月,可以开私家车,在江岸线上慢慢地观着光,等待鸟风暴。我作这些设想,主要缘于当时父母已年迈,想着这些年由于经济条件所限,时间又被填得太满,一直未曾带他们好好周游世界,便希望有一辆七排座的私家车,载上老爸老妈,边走边给他们介绍我们的故乡今天发生了些什么,让他们看着风景,随我沿江北上,去我奶奶和姥姥曾经因贫穷而奔走过的吉林通化,以及鸭绿江上游——曾经是木排起点之一的吉林二道江三道江,跟他们一起回忆祖辈的往事。顺便还可以想象,当年我姥姥和奶奶在吉林通化生活的时候,睹木排沿江而下的情景。她们当年看着木排沿江而下,直到鸭绿江下游,我的故乡之际,曾否想过有一天会成为鸭绿江边的过客,并且在江北地带生活了好多年?

关于放木排的故事,最早就是听我姥姥说的。那时候姥姥五十多岁,我四五岁。因为家里孩子多,作为长女的我,被送到姥姥家寄居。冬天没事儿的时候,姥姥就让我和患有朱儒症以及佝偻病的二姨坐在炕头,给我们讲那些尘封的往事。那时节停电是家常便饭,我们每每都是点着一支蜡烛,一边听北风在糊了报纸的窗户外面呼啸不已,一边听姥姥的故事。当然,能多半听懂故事的人只有我,因为二姨终其一生智力也不及三岁孩童。她也不会说话,除了会叫妈,和我教她的“猫”。姥姥家一直养猫。所以围坐听故事的也包括一只贪恋温热炕头的猫咪。

姥姥的全家起初闯关东来到现在的辽宁省东港市乡下时,开了间酱油铺,一大家子人总算揭得开锅了。可是好景不长。连年战乱让这一家人再度陷入生活危机。听说东北更北的黑龙江、吉林一带土地肥沃,适合生存,一家人便迁往吉林通化一带。谁料,在那里,姥姥年轻的母亲,和好几位族亲相继故去。大家觉得发生这些悲剧的原因是水土不服,便再度迁回故地,直到后来。在通化的时候,姥姥的家就安在二道江附近。她经常随着母亲去江边洗洗涮涮,得以目睹木排漂流而下的情景。

后来听到木排往事,是采访一位本土百岁老人。采访那年,老人106岁。他说,是放木排的经历,给了他强健的身体,以至于106岁仍然耳聪目明,精力旺盛。他说,丹东当年被称为木都。鸭绿江上游元宝区地段,曾是木都的中心,那里的木排经常会封住了江面,放眼望去,一片木色。

奶奶在通化生活过的事,是我从她的口音里探知的。当我问奶奶缘何口音与我父亲的不同,她告诉我说,自己曾经去过通化。

父亲活着的时候,曾经有意去看长白山天池。我也向往去那里。不仅仅是我读过二十多年前一位诗人的鸭绿江溯源故事,更因为我听说天池有水怪。那一年国庆节假期,我要带父亲和母亲去一次长白山,但父亲却使劲摇头,说怕自己走不动。当时父亲已然是个心脏病患者,时而会觉气力不足。

没有带父亲去看天池的遗憾,就成了我今生永远的遗憾。和父亲的父女亲情也于他离世的那一刻,永久地终结了。事实上我因父亲而有的遗憾还有很多。我懂事以后,跟父亲唯一亲近的时光,就是他送我去上大学的路上,困了,靠在他肩上睡着了。还有就是父亲离去那天,我一直拉着他的手,鼓励他坚持下去。扎点滴的时候,怕药水太凉,我用自己的手温暖他。我相信父亲一直不太了解他的女儿有多么爱他,直到离开之前。或许他地下有知,现在已然知道了?只可惜他知道得太晚。如果他早些知道,会不会在晚年的时光就不那么倍感孤独?

没有了父亲,也不再想望开着私家车沿江而上,观鸟风暴,看长白山天池。因为有些愿望,都是系结在某些情感之上的。父亲不在,愿望也就烟消云散。

最通常的关于鸟的景观,就是一年四季江面上各种鸟的栖止和觅食,以及舞蹈。而每个季节里,在江上活跃的鸟类又有所不同。春天主要是白鹭和江鸥。偶有未归队的鹬鸟。清代诗人张志和在他的词《渔歌子》里写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若苙,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个场景在鸭绿江上寻常见。

沿江逆流而上向虎山长城方向,虎山巍峨,明长城东端遗址掩映在山中。远远望去,虎山山脉仿佛一个睡美人,有安静恬适的头部,隆起的胸脯,还有修长的身躯。我第一次发现这座山像睡美人的时候,白鹭已经来了,它们皎白的身影在明亮的日光下舞动着,想起这里曾经是抵御外侮的城墙,难免会感叹冷兵器时代的落后——仅凭一座山和一道墙,就可以把外敌挡在国门之外。但也会感叹那时代的一诺千金——如非特殊情况,边界两边的人民不会轻易跨越边墙和边山。

就算是在明代屯兵的石城遗址处,也能见白鹭飞。在那里,我还曾经拣拾过明代的青瓷瓦片。

我每天上班的路上,有十几站是在江畔行进。靠江边一侧坐着的我,后来形成了一个习惯,从鸭绿江出现在眼前起,就开始关注江边的鸟儿。春天的时候,苇芽初发,江边有草木的地方泛着新绿。白鹭们有的抬望眼,凝立,有的在淤滩上的驳船间徘徊,还有的滑翔在江面上,遇到鱼儿冒头,便一头扎下去,大快朵颐。

夏初到秋季还可以看到白鹭,那时候苇叶疯长,树木葱郁,白得像雪的它们只要在其间游走,风景就生动美好。特别是有风来的时候,一只独立于芦苇间的白鹭,羽毛和苇叶一起随风浮动,胸怀里积攒的所有美好词汇都能涌出脑海,诸如:优雅、高贵、明艳、婷婷玉立……假如它们就在此刻起舞,另一些美好的词汇也会出现在脑海里,诸如:娉婷、婀娜……

喜鹊、江鸥是江边常客,一年四季都在。

不过喜鹊是新近几年才来到江边栖止的。它们不会游泳,不像白鹭和鸥鸟那样,时不时下水捕个鱼虾补充营养,它们只是眷恋江边的树。尤其是杨树。它们大概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经常在树叉上筑好大的巢穴。有时候会在一棵树的某一个枝叉间,一下子建三四个巢穴,上下排列,看来喜鹊界也崇尚住高楼了。白天,它们在林间散步,或在枝头跳舞。或许是江边的土质和水质都太好,因之生长在这里的草木昆虫滋养之下,喜鹊们肥硕、健壮,就这体格,也不知道七夕节,它们还能不能飞往天河架通牛郎织女的相会之桥?

海鸥在我们当地有个别称叫海猫子。还有一句彦语来形容它们——海猫子不识潮流。之前我对这句话不甚了了。最近发现这简直就是真理。无论涨潮落潮,这种鸟儿都我行我素,在江面上飞舞,或在江面上漂流。它们会随着江浪起浮却不会被淹没,看起来颇像浮在水上的袖珍舟舸。有的时候,在车上一路望去,只见江面上一只只鸥鸟,就像一叶叶扁舟集聚,不由得就想起李清照的词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事实上,谁人的愁绪都不可能被谁托起,除非时过境迁。所以时间才是治疗愁恼的良药。前提还得是时时断舍离。

野鸭是冬季里鸭绿江最独特的风景。你很难想象,在北方,天寒地冻的所在,野鸭竟然成为这江里的游泳健将。它们每天都在江滩上休憩,在江水里捕鱼。特别是落潮的时候,江滩显露出来,它们便像黑珍珠一样散落于那里。有时起飞,有时以浪为舟,在晨光普照江面的时刻,和着那鳞鳞的江波,在江天之间自在徜徉。

野鸭是什么时候来到鸭绿江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在江边工作二十多年,似乎只在近十年不到的时间里,才邂逅过野鸭。那一年临近春节时,大学同学聚会,欢声笑语过后,我突然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美好情节,皆因当时太年轻,太单纯,太过矜持。所以聚会之后我满怀遗憾,跑到江边发散愁绪。紧接着便邂逅了成群的野鸭。

古人在诗句里说“春江水暖鸭先知”,我却认为寒江水冷鸭不知。因为最冷的天气里,野鸭们也不缺席。起初,一些本土爱心人士见这些小生灵兀立寒风,似乎不胜北风吹,顿生怜悯,开始投喂它们。可是某次野鸭的群亡事件之后,有人认为野鸭很可能是饱食所致。他们秉持达尔文的进化论,觉得物竞天择,野鸭自有它们的生存之道。战胜恶劣环境,也是它们今后的自然选择课题,不如顺其自然。因为,人类的投喂行为,未必能解野鸭的燃眉急,或许还会豢养它们的惰性,导致它们失去自然生存能力。

野鸭究竟是因为气候原因自然迁徙到北方过冬,还是它们原本的过冬所在受到破坏而不得不转移“战场”?没有人去研究过,大家都愿意相信,是环境保护得更好了,野鸭才愿意成群结队来北方的城市里过冬。

鸭绿江冬季不结冰。但遇上严冬,也会有冰排自入海口涌进来。野鸭们就乘着冰排,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地随之漂流,像极武侠小说里描述的侠士乘冰排去往某处比武。

摄影爱好者们总是在寒冷的冬季,全副武装守候在江边,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门,记录野鸭们的快乐时光。甚至偶尔,他们还能拍到中华秋沙鸭,那可就赚到了。

今年的仲春,野鸭们退场后,除了白鹭,又飞来一群鸿雁。鸿雁体型比野鸭略大,但远观长相却没有太大区别。鸿雁是从古籍里走出来的鸟儿。《史记·陈涉世家》载: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志存高远的鸿雁,是不会在一地逗留太久的,它终要离去。那一天,我站在江边,看着在江面排成整齐队列飞翔着的鸿雁,突然就想起呼斯楞唱的《鸿雁》: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音忧伤。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注:丹东位于辽宁省东部,境内有黄海和鸭绿江,也是中日甲午海战发生地、抗美援朝期间志愿军过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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