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本来就寒冷。临近寒假的班会,选在了期末考试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上午。讲台上站立的语文、数学老师犹如两尊雕像,威严无比。与《寒假生活》一起发下来的还有红本-《综合评价手册》和期末考的卷子。我没有让老师、家长,更没有让我自己失望,语文七十多分,数学一直保持在五十多分,很稳定。我接过试卷的瞬间,姓马的数学老师面露难色,随即漫不经心地说:“这次考试的确有难度,你不要灰心。”
灰心与否,于我而言,问题不大。在考场上,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我望着满眼奇奇怪怪的题目,早就盘算着如何在接下来的一次次灵魂拷问中混过去。抄袭是不可能的了,我一没胆量,二来我也不齿于撒谎、作弊。虽然,接下来的改成绩操作难度也极大,但我认为性质不一样,迫于学业压力的改成绩,在整个布满荆棘的人生的道路上,终究会被宽容的。
放学后,我步履蹒跚,漫不经心地走在孤零零的街道上,平日里的热闹与我今天的心情很不搭。滚落到我脚下的小石子也渐渐多了起来,踢也踢不完,引起人的一阵不悦。沿着学校门口两处低洼的街道上,不知是哪里流来的废水,汩汩的边流边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冒着泡,令人作呕。时而有同学从我身边跑过,时而有调皮的玩伴哧溜一声,从脚下的薄冰滑向远方。但我,此刻,终究是我,亚历山大,考这点分数,这可咋办呀。回家的路,如果漫长而又看不到尽头,该多好。
农历的新年近了,像淡淡的烟尘,随风飘来飘去,每个人理解的形态都不一样。
上学伊始,我直接从一年级开始。按理说,学前班应该有我一个学位,奈何人满为患,我父亲找到学校的老师,老师说:“要么直接从一年级开始,要么再等一年,上学前班。”回家后,父亲郑重其事地问我:“怎么办?等不等?上不上?”我坚定地回答:“上,必须上。再等一年,谁知道明年啥情况。”父亲又跟我确认,问我能否跟得上。我比第一次更加坚定:跟得上,必须跟得上!
没有人会不知晓,问一个从来没有读过书、第一天入校的孩子,是否跟得上。而同样,小学一年级的其他孩子,一年级的课程他们在学前班就已经全部学完,熟悉透彻程度不言而喻。母亲面颊上的愁云逐渐散去,父亲的叹息也少了很多。我就想,只要大家开心,所有的困难都朝我袭来吧。如果说,有人打一开始,就受到了学校教育的良好的熏陶。我有时候在想,我小时候的成长,估计多半是大自然赋予的。简单却不单调,整体来讲,属于自生自灭模式。
小学一年级,前路茫茫,看不到任何希望。从日常的 a o e b p m f,到诗歌的写作背景、诗人要表达的意象云云。班主任是位精悍的妇女,约莫30岁,一头乌黑的卷发,每每经过我那长方形的木质课桌,总给人一种威严感。但架不住女性的柔软,有时候,温馨的像来自母亲的关怀。偶尔低头对我悄悄地说:“如果听不懂,提前预习一下,课上还听不懂,课后可以问我。”我感激地点点头,心想,学校是我最想逃离的地方,我怎能在这里将希望全部寄托?
一段时间,我确实是个怪胎,不仅在同学眼里,各科老师也感到好奇。有隔壁班的家长,临走时对其他家长说:“4班有个小朋友,穿戴干净、整洁,一看就很聪明,但就是上课直直盯着黑板发呆。这孩子是不是小时候发烧……” 没错,我穿戴整齐,不调皮捣乱,爱护公共财产,不迟到,不早退,尊敬师长,爱护同学,除了学习,其它都好。这是学生评价手册里,老师对我的评价,乍一看很肯定,这种宽泛的肯定让我感到了一丝不安。实际上,我怯懦,尤其是没有任何学业上的长处,让我战战兢兢的在小学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没有让老师看到惊喜,她期待的来自我体内那股生的力量,那股子优质的学习、成长之力,最终没有爆发。我像一个武侠电影中拜在大师门下的学徒,任凭师父终日如何教导指点,始终得不到心法,无法开悟开化。师父着急,弟子也急。站在庭院的门前,师父看着山脚下的弟子不得要领,一个劲的捋须摇头。
与这个场景不同的是,人家这个弟子,虽不得要领,但整日练习,而我,截然相反,没有一天将心思放到学业上。冥冥之中,我感觉我就不是这块料。不是这块料,还要心思缜密的往学业上扑,我怕内里太足,伤了身体,自费内力。毕竟,小小年纪的我,怎么如此承受生命之重?
我们小学分两级考试,三到四年级也需要升级考试,各科老师的临门一脚,最终也让我忐忑的心掉到了肚子里,但分数终归不高。小学阶段的下半程,我遇到的两位主课老师都是男士。班主任刘老师整日一副深色墨镜,头发耷拉在墨镜边缘,乍一看有点儿小帅,他脚蹬一双尖尖的黑色皮鞋,鞋跟处打了铁掌,在水泥地上走起路来叮叮作响,仿佛增加老师的威严感一般。你别说,只要听见脚步声中扬起的铁钉声,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连我都佯装奋笔疾书,笔在纸上莎莎作响。夸张地讲,一时分不清我同桌是男是女。虽然我脑子里想的是学校隔壁,听说隔壁大院今天施工现场挖出了尸骨,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埋在了这里。总之,外面的世界用不同的方式告诉我,念书好像也没啥大用,至少现在看不出来。
教我数学的马老师,质朴的像个农民,他总是一席浅灰色西装,脚上一双条绒黑布鞋,袜子也是黑的。除了上课和去校长办公室,他手里总夹着半支烟,看哪个学生不顺眼,就在走近同学时猛猛地吸上一口,提前震慑一下。他不知道的是,这些被震慑的同学,绝大多数都吸烟,有人还嫌老师吸的烟太次,虽然这些同学在校门口都是按支买烟。马老师很喜欢上课,他很卖力,讲题前总要跟学生打声招呼,他讲题时不允许任何人注意力不集中,否则叫到谁,答不上来,你就准备好。没想到,就这一招,我们班的数学成绩在全年级出类拔萃,虽然我排在后面。
我们高年级的教室是一排排的平房,讲台很矮,中间摆着一张木头课桌。除了语文课,最多的就是数学课,感觉体育课和美术课老师经常请假,最后数学老师也讲累了,就让我们自习。数学老师拿出一张纸,认真地吸上一管红色墨水,故意将笔尖掰斜。然后在纸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写写画画,最爱写的就是100分,顺便在这个分数下多加两横。他特别自信自己的课程质量,每次留的作业,考试的成绩,学生们几乎都是100分,所以,老师苦练100分的各种写法。这种氛围,逼得我也逐渐100分。
于是,马老师找了一个傍晚,约我了……
“我感觉你没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自己要放弃?”马老师是第一个看出我这些年混日子的人。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越答不上来,越说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你认真些,回头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把你添加到数学竞赛名单中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参加数学竞赛,但我知道马老师的风格:只要我老马出马,你不行也得行。我不问你原因,你必须给我上,剩下的事儿我负责料理。这种温柔的压力,让我逐渐开始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生,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不可能,是你嘴上说的不可能。只要开始行动,一切皆有可能。
六年级上学期,班主任病了,有一阵子没见了。来学校的路上,拐弯处老师家开的五金商店也看不到老师的影子,只有师娘终日坐在门口卖她家的炉子、苕帚、洒水壶等商品。显而易见,这学期的数学课多的让人窒息,仅有的语文课,也是隔壁班的老师带着上。新来的语文老师,有责任上课,没义务管人,但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你来一下。”我在教室门口活动,被远处靠近教学楼的数学马老师叫走了。
“我就说你肯定没问题,你将来会有大的发展。好了,回去吧。”我木愣愣地走出老师办公室,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发展又能做什么,能值几个钱,总之,我理解老师的意思,他让我好好学。
那个燥热的夏季,我学电视上的成年人,光着膀子,夜幕下,只有房间里台灯和我的影子。我第一次理解了岁月,原来她可以陪伴任何人,如果人们懂得珍惜。
升学考试前,我们像往常一样,过了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操场上喇叭声音很大,清脆的音乐暂时消散了同学们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最重要和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当属表彰环节,“雏鹰大队长”、优秀少先队员、“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等,站在主席台中央,除了奖状,还有文具盒、笔记本,台下的同学时而投来一阵阵羡慕。教导主任宣布了受表彰的学生名单,我们列队整齐、认真地聆听。当主任念完最后一个—— 我的名字时,人群里爆发出来一阵巨大的惊讶。我这个“非”班干部,竟然荣获了优秀班干部的荣誉称号。而且,一般推选和报送工作都由班主任完成,我们这学期甚至都没有班主任!
1998年,小升初是一场大考。
一个月以后,放榜了,校门口人头攒动。全县小学生的名字,都被用毛笔正楷写到了鲜红的油光纸上。我从后向前,找自己的名字,焦灼之情难于言表。
“儿子,你在这里!”我顺着母亲声音指引的方向寻去。我的名字如此醒目的排在光荣榜的第三位,括号:语文单科成绩,全县第一。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