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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兆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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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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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寂水粼粼》庾兆熙

前些年的某一个下午,我刚刚放下电话,铃声便再次响起。

“喂?大哥,你接到二哥电话了吗?”小叶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欣喜,还没等我回答,她说,“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啊大哥,没想到二哥比你抢先一步了咧,你可不要羡慕哟......”像她小时候的孩儿样,活泼泼的,电话那头的小嘴巴叽叽喳喳,跟清晨的小鸟一个样。

察觉到我有点沉默,她讲,“哥,你......”

“没有,我想想看......”我适时出声,脑里过了一遍接下来几天的日程。于是讲,“这样,周六那天早上我先回县里把爸接来,然后到你学校,记得把手机铃声开着哦。”小叶乖巧嗯了一声。“好!”她说。

我想我们都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我刚刚升上车间组长,别的不说,小妹的学费能够完全的兜底了,前些年我信誓旦旦地和小妹保证只要她想读能读,我能够负责她的学费,小妹也争气,考上了政法大学,现在大三,筹备着考研的事情。老二早些年去了南方发展,生活起起伏伏,现在准备娶妻生子,也算稳定下来。我也高兴,想着大家能在婚宴喜事上聚一聚,心里觉着一阵轻松,晚上竟破费,自己一个人下了馆子。

周六清晨,我如约赶到老房子的院子门前,父亲正坐在门口看刚刚升起的太阳。我小心搀着他到车里,接着把轮椅折起来放到车辆尾箱。“爸,最近一段时间忙,没来看您。”我略为愧疚的开口。老人摆了摆枯瘦的手臂。他缓缓讲,“无妨,无妨”,于是朝我点点头,“你们三兄妹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什么都好”他想了一会,又说,“爸在家里能照顾好自己,有啥事也会打电话和你讲,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他也是开心的,容光焕发,只是枯瘦。我看出爸高兴的眼里还藏了一丝更复杂的情感。我爬上驾驶位,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的爸,他终究闭了口,定定地望向窗外。

驱车约莫两个小时,终于看到政法大学的牌匾。小妹正在夸张地挥手,身旁放了个行李箱。我把行李箱放到车辆后箱。小妹看到父亲,激动地扑到他身上,双手环抱着半靠在父亲身前。不像父女,像一对爷孙。“行啦行啦,别把咱老爸压成画了”我打趣说道。“铁打的马步,笔画气吞山河!”小妹立起来,模仿父亲壮年时作画的模样。“油嘴滑舌。”父亲洋溢着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枯瘦的手轻轻抚着小妹后脑勺,这双手在年轻时是很有力的,他撑起了我们一家。小妹习惯性打开副驾驶,我说“坐到后面去照顾爸,五个多小时的车呢”,小妹作恍然大悟状,“啊呀,对哦。”

车也在小妹叽叽喳喳的谈笑中启程了。“爸,要是有不舒服要和我或者小妹说哦。”爸说好。小妹仍不断讲她上学时的奇闻异事,这段时间她也忙,许久没见父亲。父亲只是听,偶尔搭上一两句。父亲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过了一阵,我突发觉后座的声音停止了有一会了,透过后视镜望去,小妹依偎在父亲身旁,轻轻打着呼。父亲朝着后视镜点点头,也闭眼小憩。

到达饭店已是黄昏。我把轮椅拉开,小妹搀扶着父亲坐到椅子上。父亲早年是农民,后来当了画家,总喜欢到处走。现在腿脚落了病根,不能长走,只能依着轮椅。小妹说她先带爸进去,停好车记得帮她把箱子拿过去。我问她箱子里是什么,她踮着脚敲了敲我脑袋,讲“当然是好看的衣服啊,这可是二哥的婚礼欸,必须漂漂亮亮的啊。”我才想起没给我和父亲准备一身好衣服。这时候老二出来迎我们。他朝我点点头,我示意了一下,便钻进车里准备去停车。

“爸......”他说,恰恰顿住,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小妹照样给了他一个敲脑壳。“人倒是挺精神,怎么呆呆的。”他用力揽了一下小妹。老二最近几年都在南方发展,也忙,很难回来几次。“咱们进去说。”他接过轮椅,将父亲推进去,父亲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满是皱的脸,只是笑。

婚礼的主角除了我弟弟孙家奇,就是他的妻子沈宜华,我叫她弟妹,小叶则直接叫她宜华姐。沈宜华陪着老二在南方打拼好多年,也带回来我们家,吃过饭了,我们都已经把她当作家人。婚礼很简洁,只是图个意头,两边来的人都挺多,简朴,带着浓厚的祝福。父亲说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蛮好,蛮好。”父亲一直拮据的作风,影响了我们三兄妹都很节俭的习惯。

没有很隆重的仪式,大家都和气洋洋的。沈宜华是南方本地人,面容姣好,眉骨间透露出一股英气。逐桌祝酒,也不强求,小叶端着果汁,喊道,白头偕老,带着狡黠的笑,早生贵子,大家便哈哈大笑,沈宜华撞一下孙家奇,后者便将酒杯一饮而尽,喊道,谢谢大家。

饭毕,大家也都散去。“爸,你们今晚就住这边吧,给你们留房了,我们也好聚一聚聊聊天。”爸点点头。小妹推父亲出去。“妹,辛苦你了。”小妹回过头来,顿了顿,认真看着老二。“哥,你也辛苦。”

老二递过来一条烟,我摇摇头,于是他把烟收回去。“别抽那么多。”我说。“应酬多了难免沾点,我尽量吧。”老二笑道。“年纪轻轻,小孩学大人他妈的抽烟喝酒呢。”我这时候约莫是高兴,起了兴致,像以前那样打趣。“哎,你也没老多少,跟个大爷一样了。”他笑骂。家奇拍着我的背,笑着,狠狠地咳了几声。

沈宜华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看着我俩在月光下互掐。“听大哥的,少抽点。”她嘟囔着。老二倒是应的快,“好好”。我想拍一下老二的头,被这小机灵鬼躲了过去,“还挺听你老婆说话。”他嘿嘿一笑,把手搭到我肩膀上。这时候小妹推着父亲散心回来了。

“这倒是真有一家人的感觉了。”我淡淡道。此言并非虚假,我们家庭的长辈,就只剩我父亲。剩下的就是我们这几个小辈了。沈宜华父母早逝,靠姑父母资助上学,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小姑娘很有魄力,和老二同甘共苦,现在稳定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弟弟孙家奇是我父亲老来得子,与我整整差了十二岁的年纪。我是在乡下的卫生站出生的,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还是一个农民,他先前是画家,农民进城之后又当了画家,但是我就在他当农民的时候出生了,我的母亲,她那时候还是一个任劳任怨的针线工,与年轻的插秧好手相识并且相爱,于是诞生了我。我在五岁的时候进了城,读小学,我父亲敦促我一定要好读书。我父亲下乡前是画家,回到城里面还是当一个画家。我小的时候便觉得父亲很厉害,常常有人上门来求父亲作画,父亲不懂推脱,也认认真真地画,不会糊弄人家。别人赠他的礼总是不要,往往都是呕心沥血作画,最后几乎也是把画送出去。后来求画的人学精,见到还在上学的我,笑说,这心意是给孩子的,我不知怎的表达,茫茫被塞过了沉甸甸的东西,在父亲的眼下,那客人急急走了。我受我父亲影响,总觉得这沉甸甸的物总是带着什么使命来的,手里捧着,心里却不踏实。不像街坊请我们一帮孩子一起喝汽水,围在一圈乐的傻笑。我过后便再也不受这交易一般的馈赠。

我父亲是城里画家协会的副会长,但他执意住在老房子里。他不管事,事情都是画家协会委员会集体协商。他年轻时的画往往飘扬洒脱,如梦似幻,昂扬之气,不可一世。自从当过农民,他的画便收敛许多,沉默悠长,力透纸背。协会里开讨论,他常常不去,他讲,说来说去都是一套,千篇一律不得新鲜。和乡里工农朋友吃一顿饭,比在局里坐上一天懂得的节目要多得多。他常常在乡下跑,画稻田里的农民,扫街的工人,市场的小商贩。这些工作他下乡时候都干过,画的极细。他请工人喝水,去听他们讲故事。于是画出很有神韵的活生生的画来。母亲说他老是不务正业,他也不当改,几天之后据说又有一幅画送到省里去研究学习了。父亲工资在那个时候还是颇为优越的,他还会去帮工,赚的外快几乎全让他和工友兄弟去开荤,请人喝水吃饭。他认识很多人,对于那些隆重拜访的先生,我父亲几近沉默,只有不愿受礼,我听他们说我父亲“像一头牛”,可他招待到家来的朋友,却又谈笑风生,牛皮吹上天。他的基本工资刚好维持家庭的运转。母亲也寻了城里一份职员的工作,说是要给我以后的学业存下本金。我在乡下的时候在农田里和伙伴们追逐,在城里和同学们在学校看书,在街头巷尾看老头下棋打牌,在公园里看抓鸟,好不快活。后来学业繁重,乱跑的机会也少了。

我准备上初中的时候,国家开始松动计划生育的政策。我父母想再要一个孩子,想凑成一对龙凤呈祥,我想也许会是一个可爱的妹妹。于是我弟弟孙家奇出生了。我的父母很高兴,他们对我说;你有一个弟弟喽,你要当哥哥了。当时我觉得那是很自豪的一件事情,因为大多数人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有人对我父亲说:两个儿子,老孙家未来不愁咯。我父亲说:哪里的事情。那个时候养好两个大胖儿子是很不容易的,我父亲照样做杂工,但是不去潇洒了。工友说:老孙大画家愁养不活两孩子?老孙诚实回答说确确实实辛苦。我父亲不贪不腐,作风清廉,不愿意欠别人一点东西,往往都是他请了别人,往后便一笑而过。求画的人送礼他总是不受,工友的一些小玩意儿倒是笑应。他说:求画的人,那是生意;快快活活总不计较,才是朋友。尤其是住在同一单元的年轻钢铁工人马起兴和他的老婆。在我弟弟闹胎那时候给了我们很大帮助。后来他们开了一家早餐店,隔三岔五便给我们家里送些吃的,我父亲也送了他们一幅画,表在店里。

我大学最后一年发生了大事。那天下午我父母带着家奇在百货商店购物,忽的老鼠全窜出来,店里正惊呼是否仓库炸了,我父亲敏捷地意识到不对,带着一家人下楼,刚刚踏出建筑,地板猛地晃动,先是上下的颠簸,然后就是前后左右的失衡。母亲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人们意识到危险,人流猛猛积压着出口,我父亲全力拉着母亲和我弟弟,往人民广场狂奔。他那常年锻炼的腿脚和高壮的身子领着两个人飞冲。单元楼开始倒塌,一栋接着一栋,人群在惊呼和移动,像流动的蚂蚁,在湍急的水旁。可能是我父亲平时行善积德,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一家人平安到达广场,暂时脱离了危险。我弟弟后来后怕地对我说,几分钟以前,他还在想饭食的可口,几分钟打后他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心脏怦怦跳,双腿止不住的发抖。那时候我在外省,工作完听到广播新闻,急急着想要打电话,但是信号全断了,在宿舍外的走廊迷糊了一宿,脑海里反复惊怕着死亡和失去。第二天,我向上司提出想要回去一趟的请求,他了解了我的情况,说:给你放假,但是你不要回去,那边还很危险。要相信他们,别想太多,有什么困难就找我。我感激,可依旧急得团团转。

过了两天,全国的电视和广播都在报道这件近年来最严重的天灾。我上司来电话讲,他联系上那边的搜救队,新建了一条通讯线路,可能会有我家人的信息。我赶过去,心里忐忑着。当我听到我父亲的声音时候,知道我的家人一切安好,我直接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地,我上司悄悄把百叶窗放下,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我只是捂着听筒失声,心里终于落了地,说不出什么来。“你哭个啥咧,咱都好好的,”我听出我父亲声音也有点不稳,可他终究是忍住。“你妈摔了一下,没啥大碍。”我哭的凶。“对了,咱家要有个妹妹咧”我缓缓地止住,猛抽一口气,“老马家你还记得不,开早餐店的,孩子让他们护住了,可是,”父亲顿了顿,“他们夫妇不幸遇难了。以后娃儿就跟我们家过活了......”眼泪又止不住地滴到话筒,沿着电话线坠到地板上。

搜救队在一天内搭好了应急的棚子,老孙一家在一处角落歇息。一个解放军战士领着一个小女孩过来,女孩见了我父亲,哭说:叔。便完全遏制不住大哭。我父亲心里一紧,绞痛着,张张口,说不出什么。那年轻战士朝我爸敬个礼,他说:马起兴一家不幸遇难了。按照他最后交代的信息,把他的女儿交由老孙同志。我父亲觉着喉咙干苦,一瞬间有些彷徨。他僵硬看着失神的小女孩,片刻,点点头,说:谢谢小同志。这孩子以后跟我们家了,多一双筷子的事。那战士也点点头,转身回到废墟里。我母亲一开始不解地看着我父亲,过一会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揽过当年五岁的马舒叶,孩子哭累了。一会她看着我母亲说:妈。想起那个时候马起兴一家在我们家吃饭,他们女儿拉着我母亲的围裙角叫了一声妈,他们都笑起来。我母亲的脸皱起来,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抚着。

单元楼几乎全毁,房子没了,但家还在。有人就有家。乡里的影响较少,老平房居然安然无恙。四人搬回了乡里,暂时不愁住处。后来,城里的画家协会查出重大腐败,被解散重组,我父亲没有过错,但是为了消除影响,也被革职。我母亲所在的公司也因为地震解除了劳动合同。我父亲早年经历丰富,很快便有了收入,但情况大不如前。还好我那时候已经毕业,听闻家里的消息,那时候便拼命工作,一有钱便寄到家里。父亲劝我不要如此担心,我简单应和,也不克制。

过了几年,我弟弟孙家奇上了高中,小叶也上了小学。我父亲也稳定下来,只是辛苦,两鬓已经斑白。我也回到正常的岗位,每月照样往家里寄钱。我弟弟孙家奇成绩不好,屡次被约谈,总是不守规矩。我父亲很恼火。其实我弟弟并非不聪明,他看很多书,往往也去帮村民做事,有时看父亲在废墟里拾回来的几幅画,讲出一些理解来。我父亲也明白,还是苦口婆心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弟只是听,他似乎也是懂道理了,只是不愿改。

我母亲生老二时候身体就不好,自地震跌一跤后似乎更加虚弱。可她还是把两个孩子照顾好了。到我弟高三那年,我母亲卧病了。我弟毅然决然地说,他要和几个朋友到南方去,有机会去发展,不要再依着家里了,他成绩不好,考不上非但还成个吸金虫,他要挣钱去。我父亲骂他,你个小鬼头,没学历混个啥样,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是什么货色。其实当时都是气话。他们为此大吵了一架。后面我弟弟把做杂工省吃俭用留下来的两千块钱塞到母亲书桌上,在一个夜晚坐火车去了南边。不是离家出走,我们全家都知道弟弟要去的地方和要干的活,只有小叶常常拉着父亲问着。我父亲想了想,只是看见了和他年轻一般的倔强。这都是我后来回家他才细说给我听的。

我在家吃饭时,他和我讲,“你弟弟很机灵,读不了死书,倒也无妨,我不怕他活不了,我只怕他走错路,年轻人,朝气蓬勃是好事,但免不了急功近利,不小心淌了浑水,很难洗干净。”我看着父亲逐渐佝偻的背,像一根竹竿被压弯了。我母亲在一旁讲,“你爸就是担心这些,不怕你们吃苦头,只怕你们做错事,年轻的时候,他比你们还浪荡呢。”我父亲眉头舒展开,眼里似乎在感慨,拍拍我说,“总之,你现在是大哥,我们现在老了,勉强还能带小妹,照顾老二,要靠你了。”我点点头。

往后我便常常申请去老二所在的城市出差,也电联。孙家奇很聪明,和我父亲说的一样。他在羊城做生意,起伏不断,但他度量很慎,总是来咨询我的意见,小本买卖着,偶尔赚的比我多。那时候我们常常见面。他说:没有什么问题是我俩一顿饭内解决不了的。他那时候也拼命做事,寄钱让卧病的母亲去医,不幸落下了胃老不太好的毛病。

马舒叶上高中的时候,我母亲病逝,我父亲显得更加的衰老。他的头发全白了,小妹成绩很好,考上了市里顶一的高中,要求寄宿,不常回家。于是便只有我父亲一人常住在乡间的小平房里。下葬那天,我父亲,我,我弟弟孙家奇,我小妹马舒叶,全数到齐。我心里堵着,想着过往事情,竟如白驹过隙了,脑海中沉着,压着一口气。小妹轻轻说: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全世界的妈妈都是最好的。她顶着两个红红的肿大的眼珠子。我弟弟孙家奇强撑着,看着墓碑,身体止不住地抖,竭力遏制着抽泣声,伸出手来抹眼泪。我父亲这时候已经不大能走路了,坐在轮椅上,轻轻拍着老二的背。

刚搬到乡间平房的时候,我弟弟和小妹玩的最好,我回家不多。我弟弟去了南方,我稳定下来,回家勤了,常常给小妹带小玩意,小妹跟我聊得多,我还知道她很多爸妈都不知道的糗事。弟弟去了南方之后,我常常去找他,我们总互相帮着。我们总不在一处,可是大家都情深意重,我想是我的父亲母亲带给我们的。

后来小妹考上了政法大学,我为了方便照顾父亲,辞了工回到小县城谋生。这时候又遇上了疫病时期,我找了份职员工作应付生计,一边看护父亲。小妹勤工俭学一边继续学业,我弟因为这次突发情况损失了一大笔钱。度过这个时期几乎花光了我们家的积蓄。不过我们都成功挺了过来。后来老二结婚,生活回到正轨......

不过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父亲于一年前去世。关于他的回忆永远留在了我们脑海里。我们的父亲一辈子都活得洒脱乐观,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画家,我们三兄妹的身上都点着他的墨水。

半年前,我怎么都想不到我那个朝气蓬勃的弟弟的身影会和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消瘦病人联系在一起。癌症晚期,突发。我的心死了。像是地震时给我脑海里插进去的那根叫做悲伤的针,现在在我的身体里反复搅动。我似乎能同身心地体会到我兄弟的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看到他眼里露出的愧疚,对我和小妹,更是对他的妻子沈宜华,十多年来除我们外最熟悉他的人。

治疗过了半年,不见好转,医生说,我弟弟很坚强,但是可能活不长了。最多有个三四年时间,少则一年半载。我默默拿出我的积蓄,我是当大哥的,怎么也不能让弟弟不好受。

一天夜晚,我过来接宜华的班,给弟弟守夜。又进行了一轮治疗,我弟弟现在已经枯瘦不成人形。他定定望着我,眼里透不尽的惘然,却坚定,好像考虑好什么。

“哥......”他一开口便开始咳,声音沙哑,像老化的风箱。

我不由得心痛起来。“多休息,少说话。”我一如既往地讲,我察觉到他今天不太对了。

“哥......不怪你,这病根......咳咳咳......是我之前就落下的,我知道你们比我难受......但是我不想这样下去了......咳咳咳......我在羊城之前有一份股本,现在取出来了,能够把宜华那套房尾款结清......教她找个好人家,改嫁......咳咳咳......我耽误他们......耽误他们好多年......”最后便哭,呜咽起来,然后大咳,出血。我急忙找医生,眼皮沉沉的,像在做梦,想是一会从梦里醒来,我们一家人正围在乡下平房的小圆桌上吃饭。当时母亲初见夸沈宜华好看,能干,大家便笑,沈宜华扑到孙家奇怀里。大家越笑,青涩的二人越羞。

清晨,医生证实我弟弟孙家奇去世。沈宜华没把女儿带来,我甚至不敢第一时间跟小妹电联。这时候工作人员递来一张表,叫做“遗体捐赠计划表”,用作医学用途,申请人是我弟弟本人的签名,按照规定,由于他在治疗过程中精神状态不是很好,需要直系亲属的同意。我深切的知道我弟弟的意愿,但是我接过单来的手正狠狠的发抖。沈宜华哭干了泪,她说,签吧,这也是家奇生前的意愿了。我弟弟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一直都很好,和父亲母亲一样。我也流泪了。

孙家奇的葬礼来的比婚礼来的人还要多。这些都是他帮助过的人,我弟弟做生意总不骗人,还常常热心,疫病时期前期,因为合作的老板拖发工人工资,工人没钱吃饭,孙家奇狠心断绝了合作,并且把自己的积蓄全部按合同发了工资。因此亏了一大笔钱。后来结婚,大部分的工人都随了份子,在孙家奇手下工作卖力,我弟弟也不计较,总是按劳所分,他自己那一份除家用外,尽数拿去帮助别人。我想我弟弟才是最像我父亲的人。而这一批人中,又会有多少像我父亲母亲这样善良的人呢?

葬礼上,洋洋洒洒竟然来拜访的有上千人。有一小伙子和我说,他们准备把孙家奇先生的事编进地方志,我才发现我弟弟的影响力这么大。

我后来劝沈宜华改嫁,她说,她不后悔,反而觉得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好丈夫。她说她很多本领都是孙家奇教她的,她能够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她很有魄力,我相信她的选择。

“我只有一个爸爸。”孙家奇五岁的女儿孙善辛坚强的点点头,对我说道。

真实姓名:庾兆熙

联系地址:广州市花都区新华街凤凰北路8号锦尚蓬莱苑

就读高校:广东财经大学

专业:工商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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