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烫的月壤（组诗）

◎良宵

雨丝捆住这个夜晚

路灯把影子钉在墙上

我摊开手掌——

青草与泥土的呼吸在掌上生长

二十年了，爱情这把旧镰刀

依然能割开月光

就像此刻你递来的温度

穿过电话线，在我耳垂

结出一粒发烫的月壤

◎深夜独白

亲爱的，我的影子是只学舌的鹦鹉

总在你转身后重复那些诺言

肋骨里藏着的琴弦

三十年来只为你震颤

记得那年暴雨吗？

我们用体温烘干整个雨季

床单上的皱褶至今没有熨平

像你总爱蜷缩的睡姿

现在，我学会在药盒里种玫瑰

把病历折成纸船。医生说

一个字的诊断是迟到的情书

每个标点都带着玫瑰刺

午夜收音机又飘来那支老歌

我对着镜子练习拥抱

镜中人在雾里越退越远

却始终保持着初见的弧度

◎黑眼睛

化疗后的月光格外锋利

削去三千青丝，却削不平

你凝视的弧度

监护仪闪烁的绿光里

我打捞三十年前的夏夜

记得梧桐树下的暗号吗？

你眨眼时抖落的星子

正在输液管里逆流而上

染黑我霜打的睫毛

此刻大雪封住所有归途

唯独你的目光破冰而来

雪落在睫毛上

你说，别眨眼——

让我看看

你眼里

那个不肯老去的春天

◎夜风拾忆

此刻没有玫瑰

只有晾衣绳上滴水的被单

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像你走时没收走的花格裙

楼下炒栗子的香气漫上来

突然记起你总爱剥第一颗

烫红的指尖吹了又吹

那枚栗果至今还卡在我喉咙里

旧单车在楼道生了锈

后座的海绵裂开嘴巴

这些年我总在深夜听见

它吞咽月光的声音

此刻风穿过空酒瓶

吹散你留在窗台的茉莉

我弯腰拾起那些发黄的瓣

一抬头 却撞见满天星子

正一粒粒嵌进我们的皱纹里

◎中年书

夜露打湿晾衣绳时

洗衣粉在青石板上

漾开三十年前的涟漪

那件旧白衬衫悬在风里

口袋还揣着发皱的车票

路灯在水泥地投下阴影

我俯身拾起碎银般的桂花

暗香从指缝渗出

忽然填平了掌纹里

那道蜿蜒的峡谷

月光在铁皮桶中摇晃

井绳勒进肩胛的沟壑

更深了。弯腰时

肋骨间有金属摩擦的钝响

像那年送别的站台

两列火车缓慢错身

凌晨四点 雾霭漫过老槐树顶

我解开褪色的蓝布围裙

对着远山

抡起捶衣棒

回声里站起无数个春天

正在捶打褶皱的冬天

◎早春的耳语

冰甲裂帛声里

蚂蚁们正搬运着

阳光的碎玻璃

断线风筝游进云层

麻雀模仿晾衣架上的

淡蓝衬衫练习平衡术

柳条抽打自己的影子

直到抽出血绿的汁液

早市叫卖声此起彼伏

泥土在胶靴下翻身

蚯蚓正为整个北方松绑

而地窖深处

蒲公英攥紧

最后一簇未爆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