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书（组诗）

《烟火》

最后一挂大地红在墙头结彩

父亲用烟头点燃大年的引线

碎片像我们四散的童年

有些落在春联的褶皱里

有些钻进母亲下锅翻滚的团子里

此刻我站在三十年后

看纸屑覆盖青丝

那声迟到的回响正穿过

儿子点燃的加特林

在夜空写下未完的省略号

《麦田方程式》

三十年前父亲教我

一亩地加一袋化肥等于两季收成

十年前妻子说

工资加房贷等于二十年月光

昨夜女儿把草稿纸折成飞机

她说一加一等于星空减去雾霾

《雪谏》

推土机铲走最后一块冰雪时

环卫工的手套正在滴水

昨夜十万只白鸽降落人间

此刻化作道旁树吊瓶里的营养液

包子铺的蒸汽裹着方言上升

公交车碾碎所有晶莹的证词

只有巷尾褪色的邮筒还含着

一封寄往春天的挂号信

《荷说》

整个池塘都在打捞那支粉笔

淤泥里埋着去年的教案

当蜻蜓在断茎写下新板书

我们才看清：

每朵绽放都是举出水面

沾满星光的橡皮

《必修课》

母亲教我用膝盖丈量麦垄

父亲教我俯身倾听墒情

如今我在写字楼练习深蹲

电梯里总遇见系着安全绳的蜘蛛人

直到那天看见儿子跪着

给刚移植的桃树绑支架

突然明白：弯曲的脊梁

原是为了托起更直的生长

《山行记》

放牛汉把枯枝捆成时针

溪流正在给鹅卵石包浆

高速路桥洞吞下整个牛群

反刍出两串汽笛：

一串去长安接回穿唐装的云

一串往敦煌送走跳街舞的沙

《候车室》

流浪犬嗅着每个行李箱

穿校服的女孩反复揉搓票根

电子屏刷新着暴雨预警

长椅底下

半瓶矿泉水正在经历

小型潮汐

忽然所有时钟开始倒流

有人掏出皱巴巴的故乡

晾在K字头列车的哐当声里

《命名术》

拆迁办用推土机给菜园改名时

蚯蚓正把户口迁往更深的黑

书房在业主群里变形成麻将馆

而我的童年小名

正在族谱泛黄处脱壳

直到霜降那天

看见孙子在水泥缝栽下蒲公英

突然懂得：所有消失的名字

都会在另一片大陆

重新领取出生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