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叶城,满目葱绿,梧桐树虬枝,白杨树婆娑,石榴树郁蓊,核桃树荫翳,处处彰显生机盎然,令人心醉神迷,颇有目不暇接之感,让我舍不得闭上眼睛,生怕眼前的一切稍纵即逝。
叶城,是“叶尔羌城”的简称,她南抵喀喇昆仑山,与克什米尔交界,东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西靠帕米尔高原。西汉起,就成为古丝绸之路的南道重镇、古玉石之路的域地城池,也是丝路穿越喀喇昆仑山口往南亚的“叶城柯克亚——列城道”之要道;1944年二战期间,陆振轩等人在这里悲壮的开辟了列城--叶城驼运线路,将一批批抗日急需物资用驮马运回国内;1962年,那场难忘的边境自卫反击战,她又发挥了新藏千里运输线中转站的重要作用……。
叶城,这里寄放着我的心灵与牵挂,特别是零公里那个地方,之所以这样讲,是我对零公里有着太多的情感和记忆。四十年前,我参军到部队的新兵岁月就在这里度过的,决定我人生的军校考试也是这个地方,关乎我生命健康第一次住院还在这里。后来,调到其他地方工作,去叶城如过客上一样,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更多时间停留。退出军旅生涯后,因各种原因,算起来竟然有十多年时间没有去过,十年时间,叠加了树木的年轮和人的年龄,有些东西染了风霜,有些却愈发蓬勃绚烂,比如情怀。今日偕友一起到叶城采风,算是回到了我的“第二故乡”。
午饭后,我没有休息,急切驱车前往零公里看看,车出县城驶向南,沿途都是高楼大厦,昔日荒凉寂静的地方,如今全是穿梭车辆在拥挤。十多分钟后,透过车窗,看到前方有一个高大的彩门出现,上面写着“天路零公里”。我血液发烫,近乎沸腾,车一停,便迫不及待地站在彩门前凝望,彩门横梁上面分别雕刻的是藏族式与维吾尔族特色样式的花纹,中央镶嵌巨大的金黄色阿拉伯数字“0”,彩门两侧立柱上,有著名作家余秋雨先生的手迹“天路零公里,昆仑第一城”。阳光普照,醒目耀眼,熠熠生辉,似乎告诉人们,这里是来过还要再来的地方。往前看,宽阔笔直干净的公路直向远方,青翠整齐的绿化带,肩并肩的楼房,非常亮眼,一座新时代城市展现出眼前,心中自问,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零公里吗?
零公里,位于叶城县城4公里外的一个地方。往昔,这里全是贫瘠冷酷的戈壁滩,一望无际,没有公交车,没有楼房,没有绿色,简易公路上铺着细碎的沙石,车子一过,卷起的尘土能把人吃掉,最怕的是春季了,沙风漫卷,来势凶猛,惊天动地,仿佛要吞噬这里的一切。1957年,经过筑路工人的辛勤建设,将叶城到喀喇昆仑山噶大克段公路修通,这里便成了筑路大军的集结地和物资集散地,人流车流渐多,热闹非凡,人们便把“零公里”作为公路的起点和地标名称,被官方地图及邮政系统采用。发生巨大变化在20世纪的90年代初,随着新藏公路的重要性日益凸显,219国道进行新扩建,通向西藏的公路由砾石路面变成了沥青路面,每天上下高原的车辆多起来了,随之,公路边上便有了小商店、小饭馆、小旅馆,为过往军人与运输人员提供起了服务,当地维吾尔族群众发现了商机,赶着马车往返于零公里和县城,搭载乘客,运送物资,老式交通工具与现代交通工具和谐共存,一度,零公里便成为当地人话语中频率很高的热词。
走过零公里,遍地军人史。这条路上,一批批边关人从这里出发,奔向巍巍昆仑雪域,护卫着祖国的边关,可以说,零公里的每一块戈壁石,都辉映着军人的热血,零公里每一寸土地,都留有英雄们的脚印。我的战友,第39届南丁格尔奖获得者姜云燕、“卫国戍边英雄团长”祁发宝等一批批英雄人物都是从这里走向荒凉冷酷的高原,谱写了震撼昆仑雪山可歌可泣的故事。当然,这里也是英烈归来的地方。叶城县烈士陵园掩埋着众多因各种原因牺牲的戍边卫士,每一位烈士都让人敬仰,每一个逝去的人都有一个或多个故事。今天,当我站在我和他们曾经走过的土地上,重温那些喋血边关、捐躯卫国的感人事迹时,心中布满虔诚,眼里涌动泪水。“他们站立成为雪峰,倒下成为江河,升起成为星座,飞翔成为雄鹰,奔跑成为骏马。他们化作强劲的风和自由的云,与高原融为一体,成为骄傲的极地之子!”
零公里,是通向藏北高原、昆仑山上的大动脉,也是国道315与国道219汇聚点,还是探索世界屋脊冰川人文生态的出发点,许多文人墨客从这里出发,迎着浩浩寒风,炎炎烈日,走向耸入云端的高原。他们以边关为写作对象,以雪山为纸,以大风为笔,表达自己情感和思想,留下了许多珍贵的作品。著名作家周涛便是其中之一,1993年他,来这里写道:“叶城得天独厚,他是通往昆仑山的最后一个绿洲驿站,也是一位最漂亮的告别征夫的新嫁娘,它给人的印象是从不流泪,只是咬唇微笑……”还有许多知名的或不知名的文人写下了优美受赞的作品,有的还获得了全国大奖,感谢那些曾经怀揣梦想从这里走向雪域高原的人,为叶城零公里描绘出如此精美的诗文。
我在零公里生活的时间不长,前后有两年时间,记忆中,从这里走向藏险伏凶的喀喇昆仑山共有四次,其中有一次最远的去了西藏普兰县,跑遍了西藏阿里边关和昆仑山雪山一线。沿途一路,需要翻越5座5000米以上的大山,穿越16个冰山达坂和44条冰河,加上随时会发生的暴雪、洪水、泥石流、塌方以及车辆故障,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会发生。每次,我从零公里出发时,坐在大卡车里的我,两眼总是望着公路边上几棵稀疏坚强的白杨树,心中总是涌动着难以言传的丝丝涟漪,我不知这次走上险峻的喀喇昆仑山,身体能否承受住高原缺氧以及恶劣环境无情的摧残?生命是否要戛然而止于无情的雪山昆仑?而当我完成任务从高原上平安下来到零公里时,清新的空气裹挟着草木的芬芳,瞬间将我紧紧包裹,脸庞黝黑、穿着厚厚棉衣的我,看着那广袤田野里的绿色,看到街上一个个衣袂飘飘的美女走过时,零公里在我心里就像是北京一样的繁华大都市,美丽、仰慕。我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这叶城的清风轻轻拂去,长舒一口气,终于从“天上”回来了。零公里,它是我心灵的避风港,每一次出发都是回响。
往事总能唤起我内心的波澜,如戈壁石一样多,数不完道不完。
徜徉在零公里宽阔整洁的街道上,感觉一切都是陌生,一种让人欣慰的陌生,我欣喜于眼前的一切。我试图寻找记忆中的痕迹,哪怕是一栋旧平房、一条老街道,也算是我心灵上的慰藉,可是,车子在街区里转了几圈,很难找到青葱时代的履痕,虽遗憾,但内心还是高兴,时代在变,零公里也在变,她沐浴着新时代的春风,处处显现的是一种崭新的姿态。
根据我的直观印象,今天的零公里有三大特点,一是开阔、敞亮、大气,这种感觉从我走进零公里的一刻起就开始有了,零公里与老城区连成一片,叶城城区规模扩大,规划合理,秩序井然。二是环境优雅,方便便捷。绿化带的布局恰到好处,高楼与草坪和林带,一高一低、一动一静,可谓相辅相融相得益彰。街道宽敞整洁,雪浴大道、藏文化一条街、藏文化步行街等特色文化闪亮显眼,宾馆、超市、公园、学校、广场、绿地、健身场所随处可见。政务大厅、新时代文明实践中心以及邓缵先纪念馆等红色教育基地、历史文化展馆全都集中在这里。三是充满活力,行走在街上发现,这里的人们精神状态好,个个笑脸荡漾,快乐无处不在。我耳畔,不时有歌声响起,既有现代歌曲,也有韵味十足的民族歌曲。我似乎听到了各族人民的热情召唤,家门已向我敞开,欢迎游子回来。在国学院,还看到书法家在写字,看到了儿童们在朗诵古诗,看到了广场上有老人带着儿童惬意地在广场上散步。零公里,它现在不仅是这里的地理标识,更是一种多元文化符号,它已成为叶城县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是最耀眼、最时尚、最繁华的地方。
我来到了昆仑山河历史文化展览馆,这里可以全面了解叶城,读懂叶城。
展览馆以“昆仑山河”为主题,分古代篇、近代篇、现代篇、当代篇及规划篇五大篇章。通过大量珍贵的历史图片、文物、书籍、文字等,多角度、全景式地展示了叶城县波澜壮阔的光辉历程。
叶城县历史文化深厚,民族风情浓郁,物产资源丰富,有壮美的高山、丰腴的草原、金色的沙漠、宽阔的河谷。其境南部昆仑山中蕴藏有大量的银、铜、铁、煤等矿产资源,繁衍生长着黄羊、熊、牦牛、雪鸡、甘草、党参等许多种珍贵的野生动植物。北京故宫珍藏的清代大型玉雕《大禹治水图》的玉科动出自密尔岱山。沙漠、盆地石油、天然气的储量巨大。在1977年5月,柯克亚一带奇迹般地钻探出我国第一口高产油气井。叶城,享有“探险宝地”“核桃之乡”“石榴之乡”“玉石之乡”“歌舞之乡”等美誉。
在这里,可以看到,叶城的昨天,不可忘却。叶城的今天,不可小看。叶城的明天,不可估量。叶城的发展力度、速度、广度,都令人兴奋。如果说印象最深之处有哪些,我觉得,一是展柜中放置着五吨重的青玉让我流连忘返,它是这里的镇馆之宝,价值连城,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叶城县的玉石优质。二是核桃树照片让我久久瞩目。这是七棵核桃树的照片,树龄最大的两株分别是1616年、1610年,最小核桃树已有1200年的树龄。它们像兄弟般,或者说是一个家庭的亲戚,共同生长在相距离不远的一个园内,栉风沐雨,随岁月时光,共同生长。从照片上看,核桃树皮斑驳,满身深深的皱纹,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解说员讲,叶城的核桃有千年的栽培史,核桃品种多,铁皮、麻皮、纸皮,好几个大类,闻名遐迩。突出特点是壳薄如纸,果仁饱满,用手轻轻一捏便可见核仁,入口酥脆,很受人们喜爱。内中奥秘,是来自昆仑雪水浇灌而成长的。全县人口55万,核桃树便有67万亩,人均一亩多,看来,当之无愧被称为中国种植核桃最多的县称谓了。
核桃,是叶城县的特产,也是叶城县的一张果品名片。
走出展馆,接着来到了距离零公里不远的阿克塔什镇易地扶贫搬迁宣教馆。馆内详实的图文资料和实物展示,生动再现了易地扶贫搬迁工程如何让当地群众摆脱贫困、走向新生活的整个过程。
漫步展馆,如同翻开一部厚重史书。展厅穹顶垂下的光纤灯如银河倾泻,实物展区陈列着特殊的“贫困物证”:河中破败的木吊桥,鹅卵石垒砌已成歪斜脊梁的房子,锈迹斑斑的马灯,等等,此刻化作流动的光影,在我的视网膜上烙下深刻的印记。
叶城县坐落在喀喇昆仑山山区的4个乡镇成为脱贫攻坚的最大难题。为破解南部山区乡镇脱贫攻坚难题,决策者牢牢把握易地扶贫搬迁这一重大历史机遇,高位推动、积极探索、精准施策,对土地贫瘠“一方水土养不好一方人”、自然灾害易发、频发区域的棋盘乡、柯克亚乡、西合休乡、乌夏巴什镇56个行政村的6835户29688名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实施易地扶贫搬迁。共计投入资金17.23亿元,在阿克塔什戈壁滩上规划建成了集中安置区15个,新建移民新村、城镇安置、依托物流园区安排贫困人口6750户29688人。这是叶城发展史上的伟大工程。
数据虽然没有文采,会影响读者的兴趣,但透过它会看到决策者规划者设计者的智慧与勇气以及完成搬迁背后付出的艰辛的付出、汗水与心血。我看见了朝气蓬勃斗志昂扬新时代伟大复兴的奋斗者,看见了各族群众安居乐业、繁荣富强、欣欣向荣的生活。
行走在易地搬迁安置区,处处都能感觉到一种幸福感,家家户户通上了水、电、暖、路、气、广播电视。生活区服务里,卫生院、养老院、幸福院、幼儿园、小学等一应俱全。镇里建设了22座乡村生产车间、130间沿街商铺以及农民创业园、畜牧养殖园区、温室大棚等,实现搬得出、稳得住、有事做、逐步能致富的目标。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文字,书写着脱贫攻坚最动人的注脚。
旁边就是产业园,占地270亩,建有厂房22栋44000平方米。园区设有服务大厅、职工宿舍、职工食堂等基础服务配套设施。通过招商引资,入驻了服装、鞋业、手套、农副产品加工等劳动密集企业,共解决了750名本地群众就近就地就业。
走进这里,联排的厂房,方方正正,一望无际。阳光照在厂房上,散发出灰白色的工业之光。来到一家做手套的厂子,负责人介绍:厂里每天按件算工资,多干多收入,少干少收入,有的员工缝纫技术娴熟,人又勤快,坐到那里便专心投入工作,缝纫机不停地转,一月下来,最多的能有4000元的工资,收入有了保障,才有了家庭保障,有了家庭保障,日子过得安稳,幸福像石榴花儿一样红艳。
皮力是一位大学生,他的初中、高中都是内地学校上的,2015年,参加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工业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2019年毕业后,先在北京打工,不想回到昆仑山上棋盘乡,家乡条件太差了,山高缺氧,交通不便,信息不灵。后来看到家里搬迁到县城来了,住进了宽敞明亮、水、电、天然气、电采暖一应俱全的房子,过上了新生活,心中陡然增添了一种自信,他便辞去内地城市的工作,毅然回到了阿克塔什,看到有如此多的群众从山上搬迁过来,想想蔬菜消费是个大市场,于是,决定大棚种植。初次创业,皮力心中没底,担心会失败,当时,他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一点钱,银行贷了一点款,投入10万元,进行7个大棚种植,技术员加持指导让他心中踏实,旁边一家种植大户也与他建立了互结对子。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他掌握了种植全部技艺。有了经验的皮力,眼光也高了,看到了未来发展希望,便通过合作社运作的方式,贷款又建设了39个夏季蔬菜大棚、46座经济林果树大棚。如今,他种植的有机西红柿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产品主销到西藏阿里、和田等地区,年收入达40万左右。他成了县上的回乡创业典型。
在叶城县,像皮力一样,因易地搬迁踏上小康征程的村民有近3万人,村民们不光有了乔迁新居的喜悦与幸福,也实现了脱贫致富的梦想。
返回宾馆的路上,一辆奇奇怪怪色彩斑斓越野车走过,陪同的宣传干部李鹏军见机对我说,这是2025中国汽车越野拉力锦标赛叶城分站赛暨新疆4+1昆仑山汽车越野拉力赛的车,今天上午在这里举办了开幕式,来自全国各地的赛车爱好者齐聚这里,一展技能风采。现在的零公里,有着地理优势,火车站离这里不到两公里,机场也不远,交通方便,最主要的是这里有海拔最高的公路——新藏公路,县域内有享誉中外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有灵气四溢的宗朗灵泉,有最古老长寿的核桃树,有巍峨险峻的雪域冰川,有郁郁葱葱的森林草原,有广阔神秘的戈壁大漠……这些都是发展叶城旅游的巨大宝藏,探险旅游人数激增,每年游客达到百万人次以上,旅游收入也在亿元。
听着他的介绍,我心中感慨,零公里,一个简单而又充满力量的名字,它承载着过去,连接着未来。
重返零公里,我心怀舒畅,亲身感受到,这条通向喀喇昆仑山219国道起点,如今已是一座文化、旅游、商业、休闲为一体的宜居之城。这是叶城十多年来众多变化的一个缩影。一座城昭示了一个时代,一座城书也写了一个时代,必将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