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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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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族的月半节

七月的月光,总比寻常月份更稠些,像浸了蜜的糯米酒,漫过武陵山脉的褶皱,轻轻落在土家族吊脚楼的飞檐上。木楼中飘出腊肉的香气,伴随着纸钱燃烧后的轻烟,老人们的歌声从火塘边飘出来:“七月半,接祖先……”那声音带着岁月的积淀,悠悠地在山间回响,仿佛能穿越时空,把祖先的魂魄从遥远的天际召回。

小时候,我喜欢和小伙伴们围坐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坝里,眼睛望着遥远天际闪烁的繁星,听老人们讲述古老的故事,有关月半节的传说,还有土家族的历史与变迁。

月光像水一样,温柔地洒在吊脚楼的青瓦上,给这古老的建筑披上一层银纱。夜风轻轻吹拂,带着山林间的凉意,也夹杂着节日的温馨与热闹。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增添了几分乡村夜晚的宁静与祥和。在这样的夜晚,土家族的人们用他们独特的方式,纪念逝去的亲人,传承着这份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

要说月半节的根源,比寨子里老祖父讲的故事还要悠长。它原本是华夏大地共有的节日,却在土家族的山水间有了独特的模样。

道教的中元节与佛教的盂兰盆节都定在七月十五。“七月半”原本是上古时代民间的祭祖节,被称作“中元节”,是源于东汉后道教的说法。佛教则称七月半为“盂兰盆节”。在一定意义上,七月半祭祖节属于民间世俗,中元节属于道教,盂兰盆节属于佛教。七月十四、十五祭祖是流行于汉字文化圈诸国以及海外华人地区的传统文化节日,这天人们通过虔诚的祭祀活动,表达慎终追远的情怀。

而在土家人心里,这个日子有着特殊的意义。从正月十五上元到七月十五中元,刚好过了半年,他们相信,这天是年初升上天际的神龙重回大地的日子,此时稻田里的新谷刚成熟,麦收的香气还在空气中飘荡,正是举行“收获祭”的好时机。丰收了,怎能忘了故去的亲人?于是,月半节成了祭祀亡灵、悼念祖灵最庄重的日子,也就有了“年小月半大”的说法,连过年都比不上这个节日重要。

湘西《龙山县志》(光绪版)记载:“中元节的前三天,准备好酒食,祭祀祖先。祭祀前,男女按顺序叩拜。在门口迎接祖先,就好像他们活着回来一样。十四日,焚烧纸钱,依旧叩拜送别。”

从初一到十五这半个月都是祭祀祖先的时间。小时候,吃饭前,爷爷总会记得先在盛饭的碗上放双筷子,嘴里念着祖先的名字,请他们先吃,我们才能上桌吃饭。

从农历七月十一到十四,这段时间忌讳有人坐在大门坎上,说是别挡住祖先回家的路。

七月月半期间也有不少禁忌。飞进屋里的青虫,不要去碰它,像青蚂蚱等其他动物,都被当作祖先的化身,在房屋附近或屋内发现蛇、虫,不要打,只能焚香化纸把它们驱离。

最讲究的是“亡灵袱”,我们老家叫“包封”,把纸钱用裁好的黄纸折成四方的纸袋,袋口折成条封状,像古代的文书封缄,长辈会戴着老花镜,用毛笔在袱皮上工工整整地写清楚:“今逢中元之期,孝男某某某敬奉,故显考(妣)某某某老大人(孺人)收用”,还要写上祭祀的年月日,最后在背面封缄处画一个小小的“封”,说是能防止野鬼冒领。

土家族大多在七月十二过月半,我的老家不一样,七月十四过月半。下午,堂屋里的八仙桌早已擦得光亮,桌上从左到右摆着几样供品:一盘煮熟的腊肉(刀头肉),一盘撒了白糖的糍粑,一盘白豆腐,一壶包谷酒。供品摆好后,长辈会点燃香烛,插在香炉里,再烧几张纸钱,嘴里念念有词,大意是请祖宗们享用供品,保佑家人平安健康。香烟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堂屋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气氛。

长辈会拉着孩子的手,对着神龛祖宗牌位叩头作揖,孩子不懂拜的是谁,却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小手拢在身前,一本正经地鞠躬,嘴里还喃喃自语,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但那神情格外庄重。

晚餐时,奶奶早已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这时还不能坐到桌旁,已经坐在桌旁的也会被长辈叫下来。要先盛好饭,往杯子里倒满苞谷酒、饮料,爷爷会呼喊着每位离世祖先的称呼,虔诚地邀他们先用餐,接着在每把椅子旁烧些纸钱。这一系列仪式完成后,我们才能开怀畅饮,享受美味大餐。

烧包封安排在晚上,分成两堆来烧,一堆在屋前,是烧给自家祖先的,另一堆在院子里的大皂角树下,是烧给村里孤魂的。烧包袱时,先在下面堆上稻草,把写好的包封一层层整齐地码放,不能随意翻动,据说怕翻乱了祖先收不到;嘴里还要念叨着:“今年日子过得不错,你们在那边也别节省,明年月半,我们再给你们送新的来。”

在皂角树下烧纸钱时,还要泼一碗用水泡的米饭,老家人称其为“水饭”,是给那些孤魂野鬼吃的,免得他们去抢给祖先烧的钱。

孩子们虽然不完全明白这些仪式的意义,但也能感受到这份对祖先的敬畏和怀念之情,他们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大人们忙碌,心里也充满了对家族传统的尊重和传承的责任感。

土家族又把月半节当作女儿节,到了农历七月十二、十三这两天,父母要接出嫁的女儿回家团聚。也因为这天出门的女子多,到聚居区乡镇“赶场”,观看游艺活动的姑娘和年轻媳妇多,所以又被称作“女儿会”。一般在这天大家都穿戴打扮得格外漂亮,青年男女自由交往,谈情说爱,成了青年人的盛会,而且已不只是某一个少数民族的男女参加。

月半节不仅是土家族对祖先的纪念,更是整个族群情感与文化的纽带。节日期间,土家族村寨洋溢着浓厚的亲情与乡情,家家户户门扉大开,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共同分享丰收的喜悦与对祖先的缅怀。

夜晚,吊脚楼灯火通明,月光如水般洒满整个村寨,人们围坐在院子里,分享着各自的故事与经历,孩子们则在院子里追逐嬉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在这样的氛围中,土家族的传统习俗与文化得以代代相传,成为他们心中永恒的记忆与骄傲。

如今,寨子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不过每到月半节,总会惦记着自己的祖先。他们或许不像长辈那样能熟练地写包封、念祷词,却会找个地方烧些散纸钱,对着火光轻声说:“爷爷,我今年换了新工作,您别担心。”

夜风轻轻拂过吊脚楼的木窗,月光洒在晾晒的西兰卡普上,仿佛给彩线镀了层银。远处传来零星的歌声,这月光,这歌声,这满是细节的祭祀仪式,早已融入土家族人的血液里,成了他们不管走多远都难以割舍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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