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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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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秋

老家的秋,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它藏匿在屋檐下,那风中摇曳、红得灼目的辣椒串里;蕴藏在灶膛内稻草燃烧时,那袅袅升腾,带着草木清甜的炊烟里;更深深烙印在记忆的深处,那片金黄稻田,以及稻浪中永不知疲倦、被汗水浸润的身影里。

每当秋风拂过脸庞,丝丝凉意便如一只无形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我的思绪拽回20世纪80年代,拽回老家那个汗水与谷香交织、疲惫与希望并存的秋收时节。

秋收之际,漫山遍野尽是劳作的人们,皆怀着丰收的欣喜。稻田似展开的金黄绒毯,顺着山势起伏,延展数里。早晨,薄雾环绕着田野,阳光穿过云层倾洒在稻穗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辉。熟透的稻穗低垂,籽粒饱满。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芬芳,那是大自然最本真的气息。

那时的秋,是装满稻谷的箩筐,将扁担压得呻吟;是爷爷被重担坠弯,如弓的脊梁;是田埂上层层叠叠、如小山丘般耸立的稻草垛;更是全家老少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时,那滚烫的汗珠,一颗颗砸进黝黑的泥土里,洇开微小的涟漪,无声地滋养着来年更深沉的期盼。

秋收时节,是老家最忙碌的季节。

天光尚在混沌中挣扎,村庄已在一声声短促嘹亮的鸡鸣里,慵懒地掀开眼皮。奶奶的身影,永远是土灶前最早晃动的那一个。她佝偻着腰,麻利地将干燥的柴火塞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乌黑的锅底,发出“噼噼啪啪”欢快的爆裂声,像是在催促着丰收的庆典。

秋天是抢收的季节,老家便沉浸在一股浓浓的人情暖意里。“换工”是邻里间最朴实的互助契约,将家家户户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今天大伯家的壮劳力帮二叔家打谷子,明天二叔家的汉子们便帮大伯家挑稻草。你帮我出一份力,我助你担一份重,大家心照不宣,齐心协力,共同对抗着农忙时节繁重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劳作。

80年代初,老家依旧用最古老的方法打谷子。割稻子用的是带斜细齿刃口的镰刀,其尾部装着木柄,割稻时要靠近地面,防止割伤手指。左手虎口朝上顺着握住稻根上方部位,右手紧握带细刃的镰刀伸到稻根处用力拉动。一兜稻穗“嚓”地一响,就整齐地被割断。割下的稻子要整齐地摆成“人”字形放在身后,便于打谷子的人拿取。一丛丛金黄的稻穗乖乖地、整齐地倒在了湿润的泥地上,仅留下两寸来长、像卫士一样挺立的稻茬。割稻要双手协调配合用力,割稻子的人时常腰酸背痛、汗流满面,可脸上却满是丰收的喜悦。

搭斗是老家常见的木制农具,长宽约2米、高约60公分,重50 - 60kg。内侧加了一块活动的打板,防止在长期使用中磨损,即便磨损了也便于更换。四个角的上部各有一个“耳朵”,方便推拉时有支撑点。底部的两根船形木头用比较轻巧耐潮湿的杉木制成,以适应水田或潮湿环境。搭斗外侧加装竹编挡席,防止稻谷飞溅。

打谷子时,两人并肩站在搭斗前,双手紧握稻把,高高扬起又猛力甩下,“咚”的一声闷响,稻穗撞上打谷架,再在自己这边轻磕两下,谷粒便簌簌地落入搭斗,动作连贯而富有节奏。双手扬起稻子向后蓄力,谷粒如雨点般向后飞出,砸在挡席上,“淅淅飒飒”作响,随即从稻穗上脱落,落入搭斗。谷穗打击挡板的节奏声“嘣嚓嚓、砰嚓嚓”,在山谷间回荡,宛如一曲动感的乐章。

脱粒后的稻草竖靠在搭斗耳朵边,凑齐五把,用几根稻草绾个套,轻轻一拉,“噗”地抛出去,一个稻草人便直挺挺地立在稻田里了。爷爷捆稻草的手法格外熟练,他捆的稻草把既结实又好看,稻谷收完,两排稻草整整齐齐,像是列着队,等着人们把他拖拽到干燥的地方晾晒。趁天气晴好,爷爷忙着翻晒稻草。一个一个的稻草人被他扶起头,另一只手掌轻轻一摊,稻草便如散花般撒开,以“四平八稳”的姿态稳稳立住,随后便交由太阳去检阅了。

后来,村里引进了人力打谷机,打谷机是用木板和买来的齿轮组装而成的,中间的大滚筒布满了倒U形铁齿,能够高效地将谷粒脱离。当踩动踏板时,齿轮发出“咔嗒”的清脆响声,与滚筒“嗡嗡”的转动风声交融在一起。送穗子时要顺着滚筒转动的方向,巧妙用力,只见谷粒像雨点般飞散,落入谷桶里面。

人力打谷机虽然比古老的手工打谷方式效率高了不少,但使用起来也并不轻松。需要两个人配合,二人协同踩动踏板,让打谷机持续运转,不断将稻穗送到滚筒前进行脱粒。长时间踩动踏板,脚会变得酸麻,手臂也会因为反复的动作而酸痛不已。不过,即便如此,有了人力打谷机后,打谷子的速度还是大大提升。

老家打谷子时,总是边打边唱,声音响亮,节奏感强。那是土家人的传统山歌,歌词质朴又充满生活气息,唱出了土家人对丰收的期盼和喜悦。山歌在稻田里回荡,与打谷子的节奏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秋收画卷。

收割归来的稻谷,均匀地铺在晒谷场上,厚度要适宜,否则下面那层谷子难以晒干。每隔一阵子,还得用木耙把谷子翻一翻,让每一粒谷子都能充分接受阳光的照射。要是碰到突然变天,就得赶快把谷子收起来,不然被雨水一浇,谷子就容易发霉坏掉。等谷子晒得干爽透顶,用牙一咬,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这时便可用风车吹走谷子里的秕谷和杂草。

风车呼呼转动,谷子从顶端漏斗倾泻而下,饱满的谷粒顺着出粮口滚落,轻飘飘的秕谷和细小杂物则被风力吹向一旁。经过风车筛选后的谷子更为纯净,品质也更好。把筛选好的谷子装进麻袋,一袋袋整齐地码放在仓库中储存起来。

打谷子结束后,还得把晒干的稻草收回家,那是家里那头老水牛过冬的粮食。那时家里缺劳力,父亲只有等学生放学后才能帮家里干农活,家里主要劳力只有爷爷和母亲。我放学后,看到家里人辛苦,总要承担起家里的劳动,帮爷爷和母亲干点活。

爷爷挑选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开始码放草垛。首先竖立起一根结实的木柱作为支撑,接着将稻草围绕着木柱,铺展成一个规整的圆盘形状。爷爷站在圆盘的中央,而我则站在下方,负责将一捆捆稻草递给他。爷爷一边接过稻草,一边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熟练地铺设,同时用脚用力踩踏,将那些干爽的稻草踩得平平整整、结结实实。随着稻草的不断添加,草垛逐渐向四周扩展,最终形成了一个类似坛子般的草垛。

夜晚,我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垛上,身下是干燥蓬松的稻草。远处传来几声蛙鸣,更显四周静谧。身下的稻草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轻轻挠着后背。仰望着满天星斗,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偶尔有流星划过,便赶紧闭上眼睛许愿。爷爷静坐在皂角树下,旱烟袋里的火星忽明忽暗,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烟草香。

秋收时节,最让人盼望的就是新米饭。揭开重重的杉木锅盖,白茫茫的雾气裹挟着米粒最纯粹的软糯甜香,扑面而来,瞬间模糊了视线。锅中的新米,粒粒饱满圆润,晶莹如初雪微融,在氤氲的热气中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就着炖好的土家腊肉、菜地里新鲜的蔬菜,以及自家腌制的咸香脆韧的咸菜,一家人围坐在矮小的木桌旁,大口扒拉着热气腾腾的新米饭,土家腊肉的醇厚、蔬菜的清香、咸菜的酸辣,与新米饭的软糯在舌尖上交织碰撞,每一口都是对味蕾的极致犒赏。

收割后的稻田,褪去了耀眼的金黄,裸露出一排排整齐的稻茬。在秋日的余晖中,这些稻茬宛如大地的琴键,静静等待着冬日的沉寂或来年春的唤醒。偶尔,几只觅食的麻雀轻巧地落在其间,啄食着遗落的稻粒,为这片宁静的田野添上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从春种到秋收再到冬藏,四季如永不停歇的齿轮运转。秋天是这循环中最耀眼的乐章,汗水、稻米甜香、笑语童音交织成田园交响诗,其中的乡情、坚韧、感恩成为记忆的温暖底色。

不管你离开故乡多久,那熟悉的香味依旧撩动人心,唤起尘封记忆。偶尔回到老家,在村间小道上,能看到老人们围坐在一起,缓缓讲述秋收的过往。他们的面容,好似村庄那饱经风雨的土地,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目光中流露出平静与安然。土地默默倾诉着生命和自然的深情交流,泥土深处,不光埋藏着祖辈的脚印与理想,还孕育着未来的无穷希望。

秋天来临,稻香再次将我带回那美好的童年时光。80年代的故乡之秋,宛如一幅丰收的画卷。如今,我们常因一缕炊烟而怀念那宁静的田园生活,更要铭记那份劳作的艰辛以及对土地的深厚情感。无论走到哪里,它都是温暖港湾和精神故乡,沉淀着汗水与希望、亲情与乡愁,永远温暖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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