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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应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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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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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乌鲁木齐

      在乌鲁木齐生活了二十余年,若问我最笃定的等待是什么,那便是冬。准确地讲,就是冬天的下雪天。它来得从不失约,且住得最为长久。春天的烂漫被规整的楼宇切割得支离片碎,城市的秋光若与喀纳斯的华彩、塔里木河畔的金黄一比,也便显得谦逊而沉默了。唯有冬天,尤其是雪花纷扬的时节,这座城才真正显露出它雄浑而诗意的灵魂。

雪一下,整座城市便慢了下来。你看那街上的行人,裹紧大衣,在光滑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他们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中,显得那么坚韧。每一道紧锁的眉头背后,或许都扛着一家温饱与一份生活的沉重。这雪,映照出的竟是人生在世的艰辛。

 

然而一转角,公园里又是另一番光景。孩子们的笑声像铃铛一般,砸在松软的雪地上,溅起老高。他们通红的小手团起雪球,追逐嬉闹,仿佛这冰天雪地是他们独享的、无穷无尽的乐园。这一刻的快乐是如此纯粹,纯粹到能让旁观的我,心头一热,随即又泛起一丝淡淡的怅惘——那远去的、不识愁滋味的童年,是否也这样被我们遗落在了某个冬天的院子里?

但乌鲁木齐的冬韵,远不止于静默的承受与纯真的欢愉,更在于一场人与天象的盛大博弈。这博弈的节奏,在过去与现今,奏响了不同的乐章。

 

曾几何时,“下雪是通知,雪停是命令”。当最后一片雪花悄然栖落,整座城市便如同接到冲锋的号角,顷刻间从银装的静美中苏醒。无数清雪的机械与人力闻令而动,大街小巷叮叮当当,那是铁锹与地面的合奏,是扫帚划出的沙沙韵律。那是一种积蓄后的、热烈的总攻,仿佛要将冬天强行推开一扇方便生活的门。

 

而近些年,这场博弈已变得更为从容与主动。“下雪即是命令”。不再等待雪止,就在那漫天飞絮仍恣意飞舞之时,庞大的清雪车队便已轰然驶上街头。它们列队前行,犹如一列列行驶在白茫茫大洋上的钢铁战舰,庄严、沉稳而充满力量。滚刷飞旋,犁铲翻涌,所过之处,为厚重的雪毯划开一道道墨色的航迹。紧随其后的车流,便在这新辟的航道上奔涌起来,像滚滚的、解冻的波涛。它们是为城市血脉疏通、为主干道劈波斩浪的先驱,用现代的韵律,改写着一场雪与一座城的故事。

最是迷恋这般动静交织的黄昏。暮色深沉处,华灯初上,飞雪在光影里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罗网。那些清雪车与拥堵车流汇成的长龙,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温暖的、流动的海洋。每一辆车都吐着白色的哈气,朦胧的烟气升腾,与尚未停歇的雪花晕染在一起,将远处的楼宇与城市的灯火幻化成一片印象派的画作。

要感受下雪天那种独有的浪漫与奔放,就不能困于这城中的人造暖流。须得去往城郊的山野,去拥抱那更为原始而热烈的雪。南山,是我冬日的常去处。踏上雪板,从高处疾驰而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飞速掠过的、裹着素装的云杉。那一刻,你不是在逃避地心引力,而是在拥抱一种生命的绝对自由。所有的烦恼与琐屑,都被这速度与洁白甩在了身后。

而当停下脚步,走入雪落无声的森林,时间仿佛也凝固了。天地间唯有雪花扑簌簌落下的微响,像是最轻柔的私语。墨色的树干、皑皑的白雪、朦胧的天空,共同构成了一幅巨大的、流动的水墨画。而我,就成了这画中一枚小小的、安静的印章。偶尔能见到雪地里牛羊漫步的踪迹,或远远望见它们悠然的身影,在无垠的白色中,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关于生命与天地的哲学。

 

立于这水墨天地之间,方才城中的喧嚣轰鸣、生活的压力与疲惫,都渐渐沉淀了下来。雪,用它纯粹的白,覆盖了尘世的一切斑斓与芜杂,也覆盖了内心深处所有的沟壑与起伏。它让你不得不安静下来,面对自己,面对生命最本质的提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往何处去?我们终日奔波,所求为何?

或许,答案就藏在这雪花里。它来自高渺的天空,经历漫长的漂泊,最终温柔地拥抱大地,无论这大地是高贵还是卑微。它短暂地装点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然后又在日光下悄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多像我们的人生,热烈地来过,爱过,奋斗过,最终复归于平静。而那雪中孩童的笑脸,行人坚定的步伐,尾灯汇成的暖流,乃至雪板划出的凌厉弧线,无不是这洁白背景下,生命最为动人、也最为庄严的笔触。

 

乌鲁木齐的雪,下的不只是水汽的结晶,更是一场广袤而深邃的梦。年复一年,它覆盖着这座城市,也覆盖着我的年华。在它的静谧与轰鸣之间,我感受着生活,感受着下雪天那份独有的浪漫和朦胧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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